《余韵》第2章


些有头脸的人家开始盘算着怎样跟梁家结亲了。
玉韵开始喜欢到野外去。父母不让,她便自己一个人偷偷出去。父母怕出意外,但又不敢强迫她,便只好由母亲跟着她。野外蓝天碧草,清山绿水;野花遍地。玉韵的笑容如花绽开,白袖一挥,腰肢轻转,与蝶蜂舞自然;朱唇轻启,玉齿生辉,世外之音和清流。母亲坐在花丛中,静静地感受那纤洁无瑕的声音,欣赏那优美无边的舞姿,暂时忘了饥饿,忘了家务事,忘了忧愁,忘了衰老,忘了死亡,甚至忘了自己。不求长久的忘却,一天能有一刻如此的忘却,那已是不可多得的幸福。懂得幸福的人,必然懂得幸福的本性乃是短暂。一个个短暂的片刻,筑成永恒之长城。
歌舞之后,玉韵在她的五弦琴旁坐下,花容收敛,若有所思,信手拨动琴弦……琴音仿佛发于九天之外,徐徐在人间响起。化而为风,拂去花木上的尘埃;化而为雨,滋润万物;化而为云,浮游于天际……
然而这琴声却无力走进繁华的都市热闹的人群。都市不稀罕这样的声音,甚至藐视并排斥它。都市讲的是重量,排斥一切轻的东西。玉韵的琴声虚无飘渺,永远不会有金银的重量。热闹的人们有铁一样的信念:历史从石头开始,石头是沉重的;后来出现了铁,比石头更沉重,更坚韧。如果不能抓住一点铁一样的东西,那恐怕要退出这舞台,要不就沦为奴隶。也不用过于担心热闹的人们会不可避免地精神空虚。因为,他们至少有铁的信念,再者,他们也会思考。玉韵的声音,或许是“轻”的开始,不是“铁”而是“云”。这不知道能不能称为“人之上的东西”。也不知道当夜幕降临时,热闹的人们能否听得进玉韵的声音。当然,玉韵并不以为自己是菩萨。她从不在乎她的声音对世人有何影响。她还只是个孩子,美玉无瑕,天真浪漫。有人说小孩子最自私,不会替别人着想,一切以满足自己为中心。玉韵也符合这一理论吧。她只管向山水草木抒发她的声音,向蝴蝶蜜蜂展示她的舞姿。为此,她不顾父母的感受,甚至违忤父母的意愿。而母亲陶醉在她的声音里,这也许纯属意外。
玉韵的美貌和才艺神话般地传了开去。从此村庄传至彼村庄,从彼村庄传至城里,传入豪宅深院中。其中有一大户,姓监。他们的祖辈善于利用战乱搜集土地而成一方地主。到了他们这一代,良田的面积有增无减。年年给他们交租的孤儿寡妇不明白为什么战乱只会夺走贫苦人的土地,却从不损大财主良田分毫,只道这是天命。监大老爷也顺从了天命,理所当然地成为一地之主,成为人上人,对下人有支配的权利。他妻妾成群,可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除了有一点痴呆之外一切正常。监大老爷请了两位远近闻名的老师教导儿子。因此,监公子虽然有点痴呆,但还是能背诵《诗经》。平时他也会和其他纨绔子弟到风月场所舞文弄墨。说他痴呆,除了他反应迟钝之外,还有就是见了美人便流口水。这可真的是流出了口水,垂涎三尺也许就这么来的。但据说他对女人特别在行,许多被他玩弄过的女人都回味无穷。
听说村野有一才艺惊人的美丽姑娘,这一痴呆的人眼睛也亮了起来。群众们说得太玄了,以至于人们都忘了那只是个七岁的小女孩。
母亲正陪女儿在院子里弹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母亲开门一看,是位衣服华丽的公子,甚是惊讶。这便是监公子。监公子见了农家母,也痴呆了一会才作揖行礼。黎氏见他方才那痴呆样,心中的不安也消除了几分,又见他如此礼貌,急忙答礼,乃问:“公子……”
“小生路过宝地,听到夫人院子里传出绝世琴音,故前来拜访。敢问是夫人弹的琴吧。”
母亲开门时,玉韵已经停止弹琴,故有此问。
“是小女,只是胡乱弹的,公子过奖了。”黎氏小心谨慎应答。富家公子的来意,她已经明白了几分。本来贵客到访,她理应请入家中敬茶递水。若是能攀上富贵之家,今后就不用受苦受难;倘若怠慢或者得罪了显贵,绝无好处。
“那,小生可否求见小姐呢?”
“小女年纪尚幼,不懂礼数,怕是不方便见客。公子还是请回吧。”
监公子不便强求,作个揖便离开了。
第二天,监公子又来访。显然,这一回已不是“路过”,而是“特意”来访了,怎能不见?面对监公子,玉韵停止了弹琴,一言不发,静坐着。她气定神闲,眼睛如水一般。乌黑柔顺的长发也显露无尽宁静的神采。灰色的粗布衣增添了些现实色彩,使得距离和美协调到完美的程度。监公子痴痴的,流了一摊口水,看得梁仁声夫妇心里纳闷。之前看他谈吐不俗,彬彬有礼,怎会如此?那眼神又非色迷迷之状,只能说是有点神经病。过了半天,监公子才说话:“嘻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边说边趋近玉韵。梁仁生夫妇心里紧张起来,急叫:“公子!”而玉韵却不慌张,只冷冷地看着。监公子的痴呆经不住凌厉的寒气,一下子清醒,还打了个颤。再看玉韵时,他急忙作揖赔礼:“小生一时失态,小姐莫怪。”玉韵还是不搭他的话,脸色依然冷峻。监公子知趣,赶紧借故离去。
监公子走后,母亲急忙握着女儿的手,问她有没有受惊。梁仁声却不理会女儿受惊与否,他心里得意洋洋,仿佛看见自己住进豪华的大宅院,过着老爷的生活。他迫不及待地扛把锄头到外面去,逢人说话免不了要提提富家公子两度造访之事。从村里到村外,跟不少人说了得意之事,然后才假意到田里锄一下草。在田里敲土坷垃的时候,他的心不再贴近土地,不再虔诚祈求土地多产。没干多久,便觉得累;再干一会,心里便开始烦躁。他索性就停下手中的活儿,伫足回味监公子来访的情景。只盼女儿快快长大,好让他早点过上好日子。
父亲出去后,玉韵却说:“娘,女儿今后不能在家住了,女儿要到野外去生活。”母亲听了莫名其妙:“怎么啦,我的儿?不在家里,到野外怎么活呀?”玉韵没有多说什么,抱起她的琴便向野外走去。母亲没有拦住女儿,只怔怔地看着她远去,仿佛着了魔,中了邪。女儿都不见了踪影,她才清醒过来,急忙跑到野外去找女儿。此时草木依旧在,只多了些萧萧之气,女儿已不知去向。母亲神情恍惚,泪水不自觉流了下来。
监公子回家后,原来的痴呆病由于受了玉韵目光中凌厉寒气的刺激,竟从此好了。监老爷非常高兴,儿子在一个时辰内变成了正常人,真是可喜可贺。高兴之余问儿子是怎么治好那痴呆病的。好儿子一五一十地说了玉韵之事,并强烈地表达了要娶玉韵为妻的愿望。在他心中,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张牙舞爪,带着腐臭之气、乌黑的颜色猛地横空出世。他刚才看到的是一件旷世灵物,一件稀世珍宝,而不仅仅是个女人。作为女人,这灵物是不可爱的,起码对于他监大公子是如此。他心中可爱的女人是那些风情万种,八面风骚的货色,比如名妓。只有这种女人才能引起他的“性”趣。但作为稀世珍宝,他是极想占有的;若不能占有,也不能让它继续存在,给别人占了去。——所以,得马上提亲!监大老爷不但不反对,反而与儿子带一大队人马敲锣打鼓浩浩荡荡朝梁家开过去……
梁仁声喜上眉梢,看着草垛一样一堆堆的聘礼,正要答应时,一直未开口的妻子却突然说:“女儿已经离家出走了。”她神情忧郁,眼眶含泪。监大公子不高兴了:离家出走?一个时辰前我刚见过她!而且,一个七岁小女孩,父母怎么会让她离家出走?黎氏不答,而梁仁声像遭了雷击:真的吗?真的吗?
屋外已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几乎集中了全村的人,里面的人把听到的最新消息频频外传。
“女儿!”梁仁声猛叫一声,转身往外跑。人们纷纷让开,又纷纷跟着跑。
“快帮我找女儿!”……
黎氏仍痴痴地呆在屋里。监家父子也没有走,但已不客气了:“不要做戏了,快把女儿交出来!方圆千里之内,还有谁比监家更有钱势?攀上我们,那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黎氏仍是痴呆,眼里看到的一切都是虚无,没有一件实在的东西映入她的眼帘。监家见如此,很感到下不了台,便派人去把梁仁声“找”了回来。
然而,监家到底要不到人,没面子也得回去,走了老远还回头提醒梁家找到人一定要通知他们,否则就休怪他们不客气了。梁仁声连连允诺。
从此?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