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烟华》第54章


“皇后,你这是何意?”颜怀问道。
“皇上,今日臣妾只有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皇上踏出这扇门!”范绿绮杏眸微敛,朗声说道。
“皇后……你退下罢。今日生死一线,危难重重,可朕若是躲在殿内,任由殿外乱臣贼子血洗皇宫,朕无颜再做帝王。”
这或许,将是他平生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固执了罢。
他清瘦羸弱了半生,怯懦顺从了一辈子,若是连死也这般懦弱,他死不瞑目。
他还想施行仁政,还想君临天下,若是颜氏江山丢在他手里,朔北九州葬送在他的年号下,他在史册里万年遗臭,不只是被人唾骂,他颜怀自己也无法坦然赴死。
“皇上,臣妾请皇上惦念着臣妾腹中胎儿,万万不可踏出此门!”范绿绮盈盈而跪,声泪俱下道。
颜怀愣住。
“你说……腹中胎儿……”颜怀喃喃问道。
“臣妾……已有孕在身,昨日太医诊脉,还未来得及禀告陛下。”皇后垂泪,如花娇颜被泪水打湿,显得不堪风雨。
“可是,不管是不是有孕在身,君在妾在,臣妾若能为皇上挡剑,万箭穿心,千刀万剐,臣妾一尸两命,也要护得皇上龙体万安!”
范绿绮大家闺秀,温婉贤淑,这番话或许是她最大的勇敢了罢。
颜怀望去,她清瘦的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她没有江云宛那般的灵动,没有江云宛那般的勇气,也不像江云宛那般曾给过他鲜活的快乐。
她自从嫁给他,他可曾认真,细细打量过她?
他贤良淑德的皇后,不过是一介女流,没有壮怀激烈的豪情壮志,也不曾有过经天纬地的雄才大略,甚至偶尔还会有女子的小脾气……
她何尝不是鲜活的!
会哭会笑,会痛会寂寞,人,都是如此,满心相思的人,最是如此!
何时连她也变得如此勇敢了呢。
“不过,皇上,若你真的决定踏出殿门,请赐臣妾一把宝剑。”
“为陛下开路时可杀敌,陷入穷途,受人凌辱时可自尽,与君相赴黄泉。”
她说道,竟然忽地破涕为笑。
既然保全不了他,保全不了孩子,保全不了自己,宗庙社稷,江山伟业,全数丢弃,陪他执拗一次,不妥协一次,也好!
寂寞失落,懦弱顺从,这么多年华光阴,她和他一样,毫无色彩,在权势和阴谋里起起伏伏,跌跌荡荡,没有一次,为自己活过。
“朕的,皇后……”颜怀抿唇一笑,如水清,如月朗,如林下之风,如陌上微光。
“一起去罢。”他说罢,轻轻执着她的手,殿外,血染天幕,犹如赤色晚霞。
※※※
秋菀轻声呼吸,却渐渐神志弥散。
忽冷忽热,眼前黑影重重,她知道那人为她挡住了江婳的短刃,她可以暂时歇息片刻。
因为,那人一出现,江婳就必死无疑了。
秋菀强撑着,支起虚弱不堪的身体,看见江婳依旧是手持利刃的姿势,眼眸里却空洞得如一潭死水。
这个人,是推着她入殿的太监。
他刚一进门,蕙馥便认出了他,可江婳注意力全在秋菀身上,压根没有在意过,这个一直在她身后的太监,隐在大殿的黑暗里,偷偷看着她一幕幕的丑恶与罪孽。
忽地,延福宫内,响彻一声刺耳尖锐,犹如鬼哭的尖叫声!
江婳跌跌撞撞,连连退后,满脸全是狰狞的惊恐,瞠目结舌……
他,他……
不不不,他已死,凌迟惨死,怎会在此处!
江婳眼前,是他挥之不去的容颜!
和三十五年前,一模一样……
文王,颜清!
作者有话要说:本想一章写完,但是场景太多了~~~嘤嘤~~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暮霭花深处
少年,你可知自己的美好?
三十五年前他爱着碧裳,执笔泼墨,琴棋书画。容颜清隽,风姿英朗。初见他时,他在江府的回廊下,坐在紫檀椅中,和他府上随他而来的幕僚清客相谈甚欢。
左不过是些家国大事,她一介女流怎会爱听,但见他谈吐清雅温文,将北疆战事讲得平淡处透着灵动,那一兵一卒,一将一马,似在历史泛黄的长卷里,尽数活了过来。
“我辈少年,怎能拱手让江山,退居黄河以南,大燕有我辈,便有这广袤山河!”他笑着,朗声说道,引得身侧众人赞叹。
彼时少年,意气风发,恣意英奇。
那人眼中,有长河落日,有大漠孤烟,有千军万马,有鸿鹄之志,她自然被他折服……
一见倾心。
那回廊下碧裳锦衣的少年,堪堪侧脸,便瞧见了她,一笑,微微颔首。
彼时她叫江婳,不是太子妃,不是皇后,更不是垂帘朝堂的太后,她只是江婳。
彼时他是颜清,不是皇子,不是王爷,不是惨死牢狱,沦于阴谋的政客,他只是颜清。
她心乱如麻,面红耳赤,他在打量自己,目光温柔。
四皇子颜清名动天下,允文允武,风流倜傥,更赢得天下美人侧目。
她那时的名声还是“江家小婳”,回眸倾覆天下,群英折腰。
他和她,本就是,一双人……
不是么?
第二次再见,她女扮男装,暮春时节去了烟湖畔,她第一次不拘礼法,赏花观湖,小舟到了湖心亭,却见他立在岸上。
漫天的桃花,她无处可躲,只好隐在花枝后,偷偷看他。
却不想身后一阵温热,他悄悄靠了过来,却不是离她很近,隔着莫约三步的距离,她顿时羞得一低头。
“在看什么?”他问。
她微微侧过脸,那一刻,一瞬间,万物定格,花飘落,云低垂,美人回眸,风也温柔,桃花人面相映,他用笔墨描摹上了扇叶,永远被他留下。
“江家小婳。”他垂眼浅笑道:“婳,静好也。”
他吐字温柔,像极了一泓春水。
她便是拂起一阵涟漪的清风,令他想留下一丝情愫,哪怕情殇,负了他那年青衫碧裳。
绝世无双。
你可知你自己的美好啊?
江家小婳……
小婳,小婳……
低眉顺眼中,回眸一笑里,万千静好。
像是他心尖一点朱砂。
……
“啊——”
江婳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
她匍匐在地上,躲藏着,四处找寻着遮挡,她此时满面皱纹,丑陋不堪,她要藏起来……
终于,她躲在锦榻之后,泪水汹涌奔腾,她无法平息。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她嘶吼着,痛哭着,无助又绝望。蕙馥的鲜血染红了她一身锦衣华服,她爬行时,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红痕。
一定是梦,他死了这么多年!
当年她连他的尸首都不敢看,皇帝为了让她死心,将颜清的头颅放在一口小小的黑匣里,派太监送来……
那天,她就疯了!
那口黑匣子,“咣当”一声坠落在她的脚边,他熟悉的清俊的脸庞,全是血污,头发蓬乱,她没有去确认……
她只是在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大殿里,大笑起来。
笑声荡起一圈一圈的回声,像是山崩地裂,江河倒流。
那天,文王的头颅被皇帝送来时,蕙馥哭着,试图上前来安慰她,可她依旧不停地大笑,笑声肆意恶毒,像是地狱的鬼哭,荒原的狼嚎……
帝王何其狠心,为了江山杀了亲兄弟,为了得到她,把一切美好撕裂给她看!
皇帝是得到了她,可不过是一具空壳,她江婳怎会……怎会再有恨意之外的情感。
她要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都送进地狱!
父兄的背叛利用,帝王的无情冷酷,大殿里的寂寞囚禁,整整三十余年。
想来,三十年里,她每日筹谋篡位,计划复仇,一步步踏血肉而来,只是为了将这当年毁灭了颜清的大燕,一起毁灭!
什么北疆,什么帝王,什么家国,他当年为了这一切惨死,她必须报仇。
只要她有了权利,有了党羽,有了毁灭一切的力量,她什么做不到呢?
放眼天下,全是她囊中之物,她想杀谁,谁就必死无疑。
她逐渐变得狰狞扭曲,淫*乱浪*荡,她欲壑难填,她嗜血阴戾,逐渐没有了初心,或许只是因为她太寂寞太绝望。
她做了这么多,依旧孑然一人。
再美的皮囊,再华丽的锦裳,不过更束缚着她,一步步把她推进深渊悬崖。
秋菀微不可察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颜清依旧立在原地,无动于衷,像是死人,只有江婳的哭喊反反复复,起起伏伏,永无止歇般地,回荡在延福宫里。
“三十……三十又五年矣……”颜清微微地,苦涩一笑道。
江家小婳,风流文王,一切都像是奔腾而去的河水,留在岸边的,没有变化移转的只有手中的这把折扇。
和那份无法转圜的思念。
“其实,我没死。”颜清眼角眉梢的沧桑里,依稀可见当年的风流英朗,清隽文雅:“小婳,为了陪你,三十年里,我也生不如死……”
“不!不要再说了!你不要过来!”江婳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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