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渠》第18章


赵文初送了一口气,
“这就好,这就好——”
“是啊,虽然其他的人后天都要被枪毙,可是幸好庄先生逃出来了。”
两人都想着,以庄家的实力,保一个庄维墉也没什么难的,也就放心了。
“少爷少爷!”
凤鸣本是上街去买菜,却半路折回来。
“怎么了?”
赵文初看她又是哭又是急的。
“我,我听说,庄先生他,他投案自首了!”
赵文初手中的书摔到地上,站了起来。
“你,你没听错吧。”
“没有,县上已经贴了告示,明天,明天就要——”
凤鸣泣不成声。
赵文初除了不信,却隐隐也觉得这人完全做的出来这事。
“我要去见他。”
赵文初只剩下这个念头。
他坐了许久的车,才来到了县里的监狱。
花钱买通了狱警,他才得以隔着铁栅栏见上庄维墉一面。
庄维墉在牢里头,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赵文初看不清他的脸,
只觉他坐在那里像个雕像,
冷静的,沉着的,没有丝毫的畏惧。
“庄维墉。”
赵文初叫他。
庄维墉抬头,有些惊讶的样子。
他缓缓走到了栅栏前,
“文初。”
庄维墉笑了笑,
“能在死前见到你真好。”
他笑得真心,也笑得淡然。
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成仙去了。
“你就这么着急去死?”
赵文初无法理解他的做法。
庄维墉这么做,和送死又有何异。
他的脑子,究竟还正常不正常。
“我是很怕死的,我以前就怕死,现在认识了你,我就更怕死了。”
他望着赵文初,
眼中有着深深的眷恋不舍,
“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一想到你,我就怯懦了,不敢去死。一想到以后永远也不能见到你,我就浑身发冷。一想到我让你有了希望又让你失望,我就难受得不敢迈步。”
“可是我,我连自己都没有想到,我心中的理想并没有死,身上的血还没有冷却。”
“说这些是扯远了,”庄维墉又笑了笑道,
“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把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看的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些。文初,你能不能原谅我的自私。”
赵文初觉得庄维墉就是个清醒的疯子。
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把理想当做信仰,并愿为之付出生命。
他做的是别人根本想不到的事,
别人以为他疯了,
那或许只是因为别人不是他。
“好,我原谅你。”
赵文初转头欲走,
他已不知还能和庄维墉说些什么。
“文初,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赵文初听得他这一句话,
只觉得渺渺远远的,不似从人间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6 章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
模式口的行刑台前方的空地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几乎琉璃渠中所有的人都来了,
有杀人这样好看的热闹可看,他们怎么舍得不来呢。
看杀人也有讲究的,
要早到,才能占据一个好位置,全程细致地观看。
还要会叫好,在犯人说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时候”的时候及时的喝彩。
今天的犯人却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巡街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没有说一句话,
现下到了台子上,也只是抬着眼皮,静静地看着台下。
庄维墉看到了赵文初,
他还是那双无波无痕的眼睛,
似乎是在讽刺他,
“你看看这些人,没有任何人同情你的遭遇,你不过是一个小丑。”
旁边的凤鸣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庄维墉对赵文初笑着,
他总是想对他笑着的。
他想,我这是以殉情之心殉国了吧。
没有人能理解我,又如何。
他终于可以面对那些死去的同学们了,
我以我血荐轩辕,
我终是,
以鲜血,
成就了理想。
众人屏住了呼吸听这犯人的临终遗言。
庄维墉看着赵文初,
这个人,他是一辈子也看不够的。
这辈子没有看够,
下辈子也要继续的。
他始终都是带着笑的,
“我对不住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当他最后一个字说完,声落,枪响,
消音————
赵文初想,他倒下去的姿势倒很像是个英雄。
众人觉得没意思的紧,
没有豪言壮语,缺了那句“十八年后”,这死人也少了很多的乐趣。
突然下起了大雨,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庄老爷子哭昏在庄维墉的尸体上。
凤鸣仍是在兀自哭个不停。
赵文初对凤鸣说,
“下雨了,走吧。”
凤鸣没有动,
她抬起脸,红着眼睛。
“庄先生死了,少爷你难道一点反应也没有么?”
她像是在质问,也像是在责备。
“谁不是要死的呢。”
他这句话是在跟凤鸣讲,也是跟自己讲。
“少爷,你的心怎么会那么硬?”
赵文初想,不是自己的心硬,而是他们都要走啊。
走的走,死的死,
谁也留不住。
“少爷你要走,就先走好了。”
赵文初没有动,
要是走了,
凤鸣,也留不住了。
他这一辈子,能抓住的东西,本就没有什么。
雨下的越来越大,
台上仅存的一点血迹也都被冲刷殆尽,
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到头来,
还是什么都没有剩下。
死了个人,日子却还是要过的。
不信你去问问农村里的妇人,谁的家里没死过个把孩子,刨个坑,往黄土里一埋,插根稻草,也就这样了。
感情是奢侈品,当你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的时候,
也就不会有这种多余的悲悯了。
庄维墉的尸骨被庄老太爷领回去葬到了庄家的墓地,
凤鸣曾经去上过坟,
说是修的挺好,有花有草,临山面水的,也是好风水。
庄老太爷一心想让儿子在地下享福,还给他结了门阴亲。
赵文初想,
庄维墉在地下,莫名其妙的多了女鬼老婆,恐怕也是闹心的很。
赵文初开始是不太适应,
毕竟,身边少了个人。谁都会不适应。
可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人死了都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死了,我也去死,那都是话本上讲的故事。
谁缺了谁不能活呢。
清清又回到了“清吟小班”。
妈妈说是那个人到了南方做生意,把清清抛下了。
赵文初没有问,
清清也没有说过。
她也没有什么难过的样子,
该笑的时候就尽情的笑,该做生意了就安心接客。
赵文初以前就是熟客了,
现在依旧照顾着清清的生意。
连妈妈都说赵文初是个长情的人。
清清的大鼓唱的更好了,只是有多事的人鸡蛋里挑骨头,说她唱的没有以前有感情了。
赵文初想,
这人耳朵可真好使,还能听出这些。
他是从来没有听出来过的。
正月十五那天,雪下的很大。
琉璃渠村门口的牌坊上挂满了灯笼,花花绿绿的甚是好看。
赵文初突然想到,
好像有那么一个正月十五,有个人神神叨叨地许了个愿。
他是谁呢,
怎么好像隔了层纱似的想不起来了。
清清本一个人在楼上自斟自饮,喝的已是微醺了。
她摆了两杯酒,
“来,我敬你!”她用一只杯子去碰另一只。
“干!”
清清一饮而尽。
有冷风吹进,清清去关窗户。
她看到,楼下站了个人,肩上,头上都积了层薄薄的雪。
清清想,这要是等着她的人,该有多好。
可惜不是。
“赵先生,你怎么在雪地里站着?”
清清大声问道,
嘴中哈出的热气结成一小团的白雾,迷糊了她的视线。
赵文初抬头,
“清清,我是来找你的。”
“你不在家里过年,找我来做什么?”
清清觉得这在楼上对楼下说话的感觉也挺有趣的。就是赵文初穿的不多,看着怪冷的。
“找你——”
赵文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找清清。
“你还是先上来吧,外面那么冷。”
赵文初慢慢地踱上楼。
一走进温暖的烧着火炕的屋子,他身上的雪很快就化了。
“我看哪,赵先生你是该娶个媳妇了,过年就不会跑到外面来了。”
赵文初想,他是有妻子的。
还差点有了个孩子,只是他们早就不在了。
“这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清清想了想,
“也是,要都是那么容易,我也就不会回来了。”
清清给他暖了杯酒,赵文初喝下肚全身都暖和起来了。
“每到这样逢年过节的日子,自己一个人就难受的很,赵先生,你能来陪我,我不知有多么开心!”
清清先干为敬,她仰起脖子时的动作,很像是一只优美的,濒死的天鹅。
赵文初也喝了一杯。
“原先在的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回镇里的时候,还听说你带来的那位庄先生被枪毙了,那么英俊的人,真是可惜了啊——”
清清感叹着人生的无常,又喝了一杯。
赵文初一愣,
哦,原来他叫庄维墉啊。
自己,都快忘了呢。
两个人刚开始还边说边喝,到后来就直接灌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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