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渠》第26章


小孟看到了赵文初沾着泥土的胶鞋,他的蓝色的工装,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黑色的琉璃一样好看,里面却是空的,冷的。
小孟突然有些迷惑,
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是为了这个人?
他为什么要为了这个人来到这里——
他看到了姐姐的眼泪,
一滴一滴的,连绵不绝的从眼眶里涌出来。
可是这个人,是不会为他落泪的。
他不能,再让姐姐流泪了,
他也不能,再让自己流泪了。
“赵文初,我要走了——”
他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啊。
赵文初也蹲了下来,一双琉璃样的眼睛看着他,
“好,不要再哭了。”
他的手指尖触上小孟的泪珠儿。
“我没有哭。”
小孟避开脸,
“我没有哭。”
我没有哭——
小孟走的那天下起了大雨。
有点像几年前下的那场,
下的没完没了的,
雨水氤氲进屋子里,潮湿了人的心绪。
“赵文初,我走了。”
小孟走到门口,背着一个泛了黄的,土布的书包。
“嗯,好好照顾自己。”
赵文初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
小孟抬起头看了赵文初一眼,很短促,极迅速的一眼。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大雨里。
大雨迅速吞没了小孟的身影,
赵文初很快就看不到他了。
赵文初坐回桌边,
今天要做些什么来着,
怎么想不起来了。
头有些痛,脑子里是空白的一片。
这样的雨天真糟糕啊,
他打开日记本,
“1964年8月8日,雨。
小孟回城,头痛。”
赵文初放下笔,
外面的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阵雨压弯了树枝,弯到极处,树枝反弹了回来,又恢复了笔挺。再压弯,再伸直,循环反复。它总是,保持着最初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7 章
过了大概有半年的样子,
凤鸣寄来信说小孟要结婚了,就是和那个刘姑娘。
刘姑娘对小孟深情一片,苦等他多年。
刘姑娘是个好姑娘。
赵文初想自己也没什么好送的,就随了份礼金。
凤鸣说婚礼很热闹,
十里八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齐了,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
小孟娶了个好妻子,前途一片光明。
赵文初想,这样也好。
这样应该是最好不过的。
山中不知岁月长,
一个人的日子习惯也就好了。
饶是外面政治风波诡谲变幻,也丝毫不能干扰到赵文初。
就是赵文初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少时日。
山上的树被砍了很多,没几年的时间山就有些光秃秃的样子了。
树干被砍了,还留着树根。
长的年头长的树,留下的就是“麻利咯噔”了(音)。
赵文初把它挖出来,藏在缸里晾上一年。一年后木头就干透了,木头上一圈圈不规则的花纹好看的紧,赵文初在休息的时候就把这些木头雕成小把件。
他的手是很巧的,常年在山里住着的老乡也没有他做的好看,小姑娘见了喜欢,甜甜蜜蜜地说上几句好听的,就拿回去自己玩了。
拿给小伙伴们欣赏,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他的手也有了皲裂,变得粗糙。可这是一双快乐的,劳动着的手。
松鼠是很傻的,在树下放着点松子,下个套子。它就傻乎乎地钻进去。养在笼子里也不消停,来回来去的蹦蹬,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老乡送给赵文初一只松鼠,让他养着玩。赵文初嫌它闹心,就给放回林子里了。
他听老乡讲,松鼠不能只养一只,养着养着就容易死了。
要是养两只,一只死了,另一只也就不吃不喝,活活饿死的了。
怎么养都不划算,还是放了的好。
住在山里久了,心境也变得开阔了。
以前死活也想不通的事情,也就放下了。
他有时候上山的时候就在想,等以后死了,就埋在林子里,变成泥土滋养树木。
春天来的时候,他就会变成一颗小小的苗,一点点的成长,经受风霜雨雪,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静静地立在透明的苍穹下,听着风声,草木鱼虫的声音。
你有没有听到过小草破土的声音,树木一点点长高的声音,鱼儿在水里游弋的声音,小虫儿们一年四季没完没了的叫声。当然,除了冬天。冬天的时候虫儿把自己冻在土里,等着来年春天的再次复生。
他是向往这样的生活的。
月台上静静驶来一列小火车。
“咣——吃——”
冒着烟的小火车停了下来。
“同志,要鸡蛋么!正宗的土鸡蛋,便宜的很!”山里的小姑娘热情而又羞涩地向下车的乘客推销自家的产品。
“不用了,谢谢。”
孟建国礼貌地回绝了。
小姑娘忍不住看了看他的脸,面上有些发红。锲而不舍地继续说道,“买回去给家里人吃呀,很有营养的。”
小姑娘的脸,被山风吹得皲裂发红,这是一种健康,淳朴的美。
“那就来一斤吧。”孟建国笑了笑。
“好嘞!”小姑娘给他称了一斤鸡蛋。
孟建国拎在手里,感觉好像要比一斤重些。
他先去找大队长问赵文初现在住在哪里。
队长一见他来了,忙不迭地招呼他坐下。
“孟局长,您咋来了呢?”
“我是回来看一看的。”
队长给孟建国端来一杯茶水。
孟建国没有喝,
茶叶在青绿的,透明的水中忽上忽下地浮浮沉沉。
“原来和我住在一处的赵文初现在住在哪里了?”
“他啊,还住在山上呢!”
“这样啊——”
茶叶慢慢的绽开,沉入杯底。
孟建国放下茶杯,
“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不再坐会儿啊——”
“不了!”
山上的景致与十年前大有不同了,
树少了,山有点光秃秃的了。
路还是那条羊肠小道,荒草弥漫,快要把小路盖住了。
因为常年只有一个人走的缘故,印上了一双双相同的脚印。
在他还是小孟的时候,他是很熟悉这一切的。
本以为已经忘了这里的模样,再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惊觉那种感觉又迅速地回来了。
可能是,一直没有忘记的缘故吧。
小小的茅屋,破败得摇摇欲坠。一点点的风吹雨打就可以击倒它。
但它仍然顽强的,以一种令人吃惊的方式诡异的存在着。
孟建国轻轻敲着门扉,是很轻很轻的,再大力些就会把门敲坏了的。
很快地,门就开了。
赵文初是一脸惊讶的表情,
“小,小孟?”
小孟也是惊讶的,这个人好像一点变化也没有,没有变老,也没有变年轻,就是他在记忆里的样子,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变化呢——
不,是有变化的,他的眼睛更有神采,更亮了。
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我们习惯用好看来形容她的美丽,随着年龄的增长,面容自然会衰老,可她的美,随着随着岁月的沉淀,酿成一杯醇香的酒,这种美,是永恒的,不因时光而消逝,是愈来愈美的。
“进来喝杯茶吧。”
赵文初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小孟随着他进屋,屋里的摆设也无甚改变,只是多了几件木雕,屋子里黑黑的,看不真切。
赵文初拧亮煤油灯,小孟看清了那些木雕。
大抵都是面目柔和的女子,线条柔美,面上带着殉道牺牲一般的神情。
赵文初有这样的手艺,小孟一点也不吃惊。
可惜他的手艺,终是要埋葬在这个无人赏识的地方了。
小孟来,是有重要的事情来跟赵文初讲的。
不是来叙旧的,他们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旧好叙的。那些绵绵密密的往事,怕是都不能拿到台面上讲的。
“你在山上,山下的许多事可能不大清楚——”
“事情闹得很大,说不定会波及到你,我也是最近才接到最高指示。”
“具体的我也不好讲,总之,你要是有什么解放以前的老物件,就赶紧烧了吧。”
赵文初微微睁大了眼,
“要是我不烧呢。”
“一定要的,一件都不能留的。”
小孟急急地说道。
赵文初轻轻笑道,
“我自己就是个老思想的老古董了,是不是应该把自己先烧了呢。”
“不是这个意思,你的思想是可以改造的,可以改造的。”
小孟有些纳闷,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在他面前还是慌慌张张,言不达意的。明明他已经不是那个幼稚的小孟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
赵文初笑得很真诚,孟建国却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多少。
“我下火车的时候买了点鸡蛋,给你吃吧。”
孟建国把鸡蛋递给赵文初,
“谢谢。”
“我把鸡蛋炒了,一起吃吧。”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8 章
赵文初去厨房炒菜,
“鸡蛋已经炒好了。”
他把菜端进大屋,
小孟已经不见了。
“怎么,不好好吃顿饭就走了——”
赵文初喃喃自语。
孟建国走在大路上,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再次来到这里,也算是了解了他的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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