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脉》第14章

她的愿望，无非就是能够一直这样站在夙辽夜的身边，跟他一起眺望雪山，眺望远方。
直到天荒地老，万物更迭，直到她就这样卑微地死去。
可是。
可是……
……
九尾狐浑身都在颤抖。
他被逼身在火山脚下，全身的脉络都被这火红少女的力量切割着束缚在山壁上，而那个俯首在他肩头的少女的五指也正扭曲成一个诡谲的角度刺入他的胸口，尖锐的指甲刮过他的胸腹，疼痛入骨。
他本以为这下死定了，必然也会被挖心杀掉沦为笑柄，但这少女居然在把手指刺入他胸口的一瞬间停了下来——她身上依然熊熊燃烧着无名业火，但压制着他的力量却慢慢松懈了下来。然后，九尾狐感到肩膀上突然一片冰凉。他诧异地、僵硬地转过头，竟然看到那抵着他肩膀的额头下面，无端地沁出了一摊湿润。
……她在哭。
为什么？
迷蒙间，九尾狐抬起头，发现天已经阴了。
彼时的温暖阳光已经被成片翻滚的乌云遮住，隐隐的轰隆声中，细密的雨水忽然倾盆而下。
就在这大雨中，九尾狐忽然看到一抹淡蓝色的水样影子从少女的身后慢慢显现了出来，那么温润地凝结成了一个人形。那个人形站在少女的身后，不说话，也不动，就只是安静地站在少女的身后，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那个水色的影子并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甚至就连本应该是脸的位置上也只是一片清澈的流动的水迹，没有一丝活着的感觉。
但是“它”却看着她。
看着突然狼狈停下的木晚宁，明明没有眼睛，只是那样默默地“看”着，就忽然让人觉得没来由的忧伤。
九尾狐的胸口依然生痛，刚才那个瞬间的激烈打斗还在他的脑海中激荡、回想，但是顺着那个水色影子的目光方向，此刻，那个明明可以取他性命的人却伏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哭了。
随着雨水的浸润，少女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九尾狐身上的余火也尽数消殒，这天地之间余下的，只要自他肩膀上隐约传来的抽泣声。
九尾狐把目光移到悬在少女颈上的那颗冰蓝色晶石上。在冰凉的大雨中，那颗晶石与少女身后的影子竟意外地浸润着同一种颜色，而此刻，它正在那水色影子的注视中发出明明灭灭的光，无比神秘，也无比美丽。
刚才，也正是当那晶石发出这美丽光芒的一瞬间，少女的动作突然歇止——九尾狐还记得就在那一瞬间，少女近在咫尺的脸上映出的那抹惊愕和不可置信，然后，便是可吞进天下的哀伤。当少女的第一滴泪水自那美丽的大眼睛中滴下的时候，他听到她颤抖着说出两个字，然后便无力地抵首到了他的肩上。
依稀间，他听到那是一个请求，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更相信那是一个名字。
守护……守护什么？
九尾狐默默地伸出手，搂紧了少女的腰，将她揽进了自己怀中。
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分明看到那水色的影子竟深深一震，并以那影子心脏的位置为中心，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来——那波纹终结的地方，分明是一丝一缕的痛。有一瞬间，九尾狐觉得他和那影子的目光刚好对上，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从那水影的“目光”中看到近似于冷酷的光芒。但也只有一瞬间，那水影的“目光”便和他错开，而且就连那水影本身，也在这细雨绵绵中模糊起来。
其实，九尾狐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那泪水，为了那表情，还是为了那声卑微的呼唤。
他只知道这个少女让他的心瞬间疼了一下，不管她是来杀他，还是来毁灭什么，此时此刻，他只想抱紧她，叫她别哭。
所以，当矶怃发疯般冲过来细雨砍杀她的时候，他一甩尾巴便把他打飞了出去，撞在山壁上。恍惚间矶怃对着他叫骂，但他不在乎。
哭得昏迷过去的少女被他横抱在怀中，九尾狐收起尾巴，敛去外在的力量，在瓢泼大雨中一言不发地转身，慢慢离开。
那个时候，少女身后的水影竟没有随着少女的身形移到半分。“它”兀自站在渐渐瓢泼起来的大雨中，眺望着少女和九尾狐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恍然间，“它”身上的浅蓝色光芒随着雾气的胶着而愈见惨淡，最后竟慢慢地，慢慢地，完全被这冰冷的大雨洗刷干净。
“它”，便径自在这大雨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Ⅹ。木晚宁
有很多年，夙辽夜站在昆仑山顶，俯视众生。
每到中国的王朝更迭之时，他都会回到昆仑山，然后这样审视众生。
从未觉得寂寞，也从未觉得孤独。
他着一身玄色长袍，长发便似这昆仑山的雪一般银白清透如蚕丝，脸上的恶鬼面具之后，隐藏了一双清冷无波的双眸。
便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千秋万载，朝朝暮暮。
直到有一天，他被一颗从天而降的龙蛋砸中了头。
那龙蛋不偏不倚，刚好砸中他的额头。这一下，当真砸得他神魂颠倒，怒气横生，差点儿就一剑劈过去，砍它个四分五裂。
但那颗硕大的龙蛋没有用得着他砍，而是识相地就在砸到他头之后，顺势滚了两滚，然后裂开了。
当时夙辽夜抬起头，看了看那高达四米的巨大龙蛋，还以为会蹦出个怎样的怪物，结果那大傻龙蛋裂开之后，里面居然还有一层壳。夙辽夜还没来得及惊诧，里面那层壳继续迸裂，但是裂完之后，里面居然又有一层？
……
于是，夙辽夜就拎着剑，用了一上午的时间默默地看着那颗大傻龙蛋就像俄罗斯套娃似的裂开一层又一层的蛋壳，最后蹦跶出一个超级圆的小怪物来。
那小怪物长得可真丑。
红褐色未成形的粗糙鳞片裹在身上，肉肉的小爪子还揉着挤在一起的眉眼，它张开嘴巴弱弱地打了个呵欠，就连头上那两颗刚冒头的小角竟都是歪的。
只有那双忽闪忽闪的潮湿的大眼睛，就好像饮了血的红宝石一样，美丽得让人挪不开眼。
彼时，刚砸到他头的时候，那龙蛋还有两个他那么高，但等到最后那个小怪物艰难地从那一大堆蛋壳渣子中爬出来的时候，却居然只有刚出生的婴儿那般大小。那他刚才挨的那一下算什么？开瓶器吗？
夙辽夜黑线了。
而那极丑的小怪兽在那堆蛋壳渣子里扑腾了半天，才终于　扑腾到了夙辽夜的面前，它又揉了揉红宝石般的大眼睛，欣喜地盯紧了夙辽夜，接着张开嘴巴，眼看着一声耸人听闻的“妈妈”就要出口——夙辽夜已经眼疾手快，一伸手就扯了它的尾巴，起身便扔了出去！
靠……这什么玩意儿？
夙辽夜怒了。
然而他才怒了一下，摸了摸肿着的额头刚刚转身想走，就愣在了当场。
他的手还放在光洁的额头上，那个恶鬼面具掉在他的脚下，半边埋在雪里，半边被那蛋壳渣子压着。
夙辽夜的恶鬼面具是不能摘下的。
因为是纯血统的半神，以精雪铺骨的夙辽夜是见不得任何非纯血统的生灵的。不论是人类还是神兽，所有非纯血统的生灵若是出现在他的身边百里之内，便会触发他血脉中的“肃清”因子，让他的精神暴走。
不纯净的血统，会让纯血统的半神夙辽夜彻底失去冷静，血统暴走，大开杀戒，直至方圆百里内再无一个生命为止。
是为“肃清”。
而除去那些纯血统的雪之精灵，便只有一个人，能够出现在不戴面具的夙辽夜面前而不使他暴走。
那便是真龙王。
那张青白色的恶鬼面具便是真龙王赠与他的，为了控制夙辽夜极度洁癖的精神状态而准备的。
所有，即便是夙辽夜的这张面孔如何倾国倾城，也只能隐匿于这面具之下，以保万生安宁。
但是此刻，他的面具掉了。
应该是刚才被那颗龙蛋砸到头的时候掉的。但是为什么他还可以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一点都不觉得恶心，身体内的血脉也依然静默如初呢？
夙辽夜捡起恶鬼面具，正犹疑之时，突然想起一个传说。
逆朔奇迹。
真龙王的继任者，真龙族的未来，要经历万生痛苦方能蜕化成龙的传说之兽——逆朔奇迹。
难道，那小怪物竟然是？！
夙辽夜正在震惊中，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他急忙戴上面具，意识到有东西接近了自己百里之内——那只小怪物！
思及此，他便立时化作一条长龙，长啸一声便闪现在了昆仑脚下，龙爪一翻，把那正被一只妖兽含在嘴里的小兽抓出来，然后再一丢，就将那妖兽扔出了昆仑之外。
重新化作人形之后，他把那丑丑的小兽抱在怀里，还没来得及细细观察，那小兽便张开双眼，小嘴一撅，泪水便从那红宝石般的眼睛中挤了出来。然后它极委屈地伸出小肉爪子扒住夙辽夜的手臂，张了张小嘴，眼看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