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皇城》第74章

原来，娘眼里的惆怅，并不是不懂事的我胡乱看到的…
她在告诉我的同时，也在告诫着她自己。
“娘…”
我总喜欢当院门打开就高声的呼喊她，无论开门的是否是她。有时，她会坐在二楼的阳台上静静的看着我，那柔软的目光，让我分外幸福。
娘亲有一个习惯，无论爹爹是否回家，她都会盯着院门看上一会儿，就算明知道今天爹爹不会回来，她也依旧会这么做，似乎在期盼意外的降临。当然，意外终究是意外，她往往等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这个时候，她就会走到我的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我的锦被，默默地待我睡着，她才会离开。有时我也会缠着她给我讲故事，可她讲的故事总是很奇怪，她说那叫童话。
我问她，为什么最后王子总会和公主在一起。
她会答，如果不在一起，就不是童话了啊。
我又问她，为什么不能不在一起。
她会说，那样的话…写故事的人就失业了。
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明白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答案，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我却深深地感觉到，娘亲似乎不喜欢这些故事。
“美满的故事结局，似乎永远都不属于我啊…”
这是不经意间听到娘亲的一句低声感叹，一句话，倒出了娘亲，这些年来，多少苦与泪。
因为那时年幼无知，就把这句话告诉了第二天刚好回家的爹爹，我把娘亲讲给我的故事，外带这句话全都告诉了他。
爹爹就静静的坐在院子，听我说完了一切。
他并没有看我，只是静静的盯着院子里的花，那些花，我不喜欢，总是开的小小的白白的，连带着整个院子都看起来冷冷清清。
爹没有对我的故事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听完之后就径自起身，拿起剪刀，又侍弄起他异常爱惜的园圃。
“爹，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摆弄这些花呢？”我趴在躺椅上，双手支着头，不解的问道。
“因为你娘喜欢啊。”爹的语气很是平淡。
“可我看娘看这些花的时间，还没爹长呢。”
“是嘛。。。”
“不过爹不在家的时候，娘就喜欢盯着这些花发呆。”
“…”
爹没有接我的话，却停下了手里的活。
院门打开，娘和莲姨从集市上回来。
娘看到站在院子里的爹，嘴角划过一道很美的弧线。
“你回来了。”
“嗯，这两天好吗？”
“哦，挺好的。”
他们的对话，似乎永远都没有很多字。
可我有一种感觉，只是那时说不清，现在回想起来，才意识到，当他们对话的时候，似乎世界里，只有两个人，他和她，而别人，都是别人的事。
在我的印象里，娘亲只有一次离开家很长时间，在娘亲离开的第一个夜晚，爹陪在我身边。
“爹，娘去哪里了？”
“你娘…出去一段时间，她。。。去看她家里人了…”爹帮我掖着被角，平静的回答。
“那娘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呢？”
“因为…那是只属于你娘一个人的家人啊…”爹眼里的那种惆怅，我曾在娘亲的眼里看到过无数次。
“娘好小气哦。”
“枫廷乖，娘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那爹…你不会走了吧…”对于经常不回家的爹，这句话，我问的，没信心。
“爹…尽力…”
当然，对于爹的食言，我并没有太吃惊，有好几次，都是莲姨看着我入睡的。我甚至不想问莲姨，我爹去了哪里，问的太多，也就不想知道了。
再后来，爹和娘就像一起失踪了一样。整整两个月，虽然莲姨他们对我和亲生孩子没有两样，甚至更好，可我却依旧觉得自己像个被爹娘抛弃的孩子。
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他们又都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娘亲眼眉弯弯的向我伸出臂膀，而爹，静静的站在一边，他的眼里，似乎只看到了娘亲。
随着他们的双双回归，我们的日子，又回到了原点。
爹爹在忙碌，娘亲在期盼的日子。
而我，从不经世事的孩童，渐渐地长大，明白了越来越多的事。
其实有好几次去学堂的路上，我都会经过爹的另一座府邸。
也看见过另外两个和我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他们穿戴着整齐的朝服，他们的轿子和我擦肩而过。
我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莫名的惆怅。
我想，我那时的眼神，和从爹娘那里看到的是一样的吧。
那时，我才明白，他们的爱情，究竟承载了多少东西。
爹和娘的心，是有多么的沉重。
当然，我还无意间见到了另一个人，那光鲜亮丽的外表，似乎已经压的她快要喘不上气。
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是应该恨她、讨厌她；还是应该冲上去，替我的娘亲，说一声抱歉。
然而，我什么都没有做，爱情里，本没有谁对谁错……
就像娘告诉我的，她是在错的时候，遇到了对的人，从此，走上了一条错的路，可却没有回头的机会。
康熙47年，这条错路，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们也终于离开了京城。
我没有任何的留恋，帮着额娘打包着行李，然而，额娘……
她的表情告诉我，她有些很重要的东西，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禛儿…”
禛儿…是谁？
她呢喃的那个名字…又有着什么意义…
爹割舍了那座府邸，娘放弃了那个名字。
可好景不长，爹却要放弃娘。
我站在病重的爹床边，看着他虚弱的身体，终是问出了，压在心口多年的话。
“爹，您当初为什么爱上了娘？”
爹的嘴角扯出一道苦涩弧线。
“爱就爱上了，又有什么为什么…”他的声音很虚弱，却一如往常的平淡。
“可…您却没能给她幸福不是吗？”
爹看着我，苦涩又无奈，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他又怎明白其中的深意。
“我…对不起你娘…”
“可她却从不这么觉得。”
“她太笨了，她这个人啊，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别人对她好，她觉得也理应对人家好，也就是她这个性格啊，就更让爹放心不下了。不过现在你长大了，爹倒是放心了。”
“…”
“她这一辈子都在迁就着我，我知道，可她不知道，还总觉得是我在为她付出。她这个笨蛋啊，让我说什么是好…”
“爹…”
“若有来世，爹都还给她，还她这一辈子受的罪…我欠她一世情啊，看来也只能来世还了…”
“来世…您不会再留她一个人了吧。”
“我会等着她，死死地等着她…对了枫廷，你还记得原来爹交给你的那个匣子吗，如果爹真的走了，就把里面的东西拿给她。”
“…我知道了，爹。”
“孩子，其实爹这辈子不仅欠着她，也欠了你，下辈子，给爹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吗？”
“下辈子，我还做您儿子。”
泪水不争气的跌落下巴。
几天后，爹走了。
我打开匣子，拿出那封似乎封存了很多年的信，递到她的手上。
我看着她眼角爬上皱纹，我最美的娘亲，原来，也在不知不觉中老去了。
她木讷的展开信，而我默默地离开她的身边。
这是她和她的故事，留给他们两人就好。
我不知道爹和娘在信里说了什么，从那之后，娘的情绪竟变得很好。
我依照爹的嘱咐，把纳兰家经营的条条是道。
这是属于我的‘纳兰’家，和他人无任何关系。
娘亲的七十大寿，也在事业如日中天之际，悄然到来。
可娘亲的身体……
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激动了，我知道管家通报的那个‘龙老爷’，一定和她有着什么必然的联系。她虽不让我留在屋内，我却也没敢走远，只是站在院子的角落里，静静的望着她的屋门。一是担心她的身体，二来…我很想见见那个人。
我看着他站在她的门外，眉宇之间，我竟找到了她的影子。
心里的某个地方很明显的‘咯噔’了一声。
“相公，看什么呢？”妻子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边。
“哦，没什么。”
“那快去前面吧，宾客们都等着呢，我去叫娘。”说着，妻子抬脚往暖阁走去。
“不要去。”本能的制止。
“怎么了？”
“让娘再歇会儿吧…”
“…那好吧，我怎么看你怪怪的？”
“没什么…走吧…”
他们的爱情，似乎比我知道的想象到的，还要…惨烈…
这么惨烈的爱情，真的已经到了，我无法想象的地步……
好在，他们的这一切，是有意义的。
第87章　给你的一封信
我知道，当你看到这封信，我一定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