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蜡》第118章

“但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哽咽着说。
“不，你不像我。”他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人生就已经毁了。我不知道错在哪里，但是一切就这样发生了，一切都已经无法弥补了。我看不清我自己的人生，但我能看清你的。我知道现在你很失落，以至于想要自暴自弃，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做错事。”
我转头看着他，问：“所以呢？”
“如果你再吃那种药，我就把你绑起来。”
我不屑地笑了起来。
他又说：“现在，我要你亲口对我说：‘孛尔只斤答剌麻八剌已经死了，以后没有他，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听他这么说，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我说不出来。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
但他等着。
“我明天再说。”我说。
他摇头说：“就今天、就现在，必须。”他很少这么强硬。
我坐起来想走，却又被他按住。他不依不挠地说：“就今天、就现在，必须。”
夜风好凉，四周静得出奇。我听着自己恨不得停下来的心跳，哽咽说：“孛尔只斤答剌麻八剌——已经死了。以后没有他——没有他，我——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他满意地放开了我。我则推开他，甩下一句“我恨你”，跑向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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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到莫宅的时候，琰玉已经恢复了意识。她瘦了很多。见到我们，露出一副漠然的神情，像是不想跟我们说话。因为中了冥花之毒，我的身体很不舒服，所以也没跟她说话，就径自回房间休息了。
第二天莫昶去扫墓。没想到这次计划中的扫墓竟然拖了这么久，而且中间还有这么多不幸的插曲。
莫昶离开之后，我正躺在床上休息，眼角的余光中看到琰玉穿过院子走向书房。不知道她去做什么，我也正想跟她好好谈谈，于是起身跟了过去。
我走进书房，发现她正站在桌前，面前的桌上是莫昶题的对子：
西风过寒窗，碎了梦想，伤韶光；
冷霞映蛛网，别了轻狂，笑沧桑。
我看着这两句话，突然感到一种别样的悲凉。这两句话，仿佛是他一生的写照，道出了他心底最深重的无奈。
听到我的脚步声，琰玉转身看着我。我看到她的面颊上，一行清泪正缓缓流下。她清瘦的面庞，现出一种颓唐的绝望。这一刻，我知道她已经原谅莫昶了。而她之前之所以选择自杀，并不是为了伤害他，只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过去那个罪孽深重的自己，不知道将来该怎么活下去——她选择用自己的生命去偿付，去赎罪。
她对我说：“今天早上，他临走之前，来找过我。他跟我说，他对不起我娘，更对不起我。”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担忧和不舍，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那两句话，不会是他的遗言吧？
我紧张起来，对琰玉说：“快，我们去找他！”
琰玉点头，和我一起跑向后山的莫家祖坟，但我们并没有找到莫昶。后来我们在山间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我们一直找到夕阳西下，两个人都精疲力竭。琰玉对我说：“他会不会是已经回去了？”
想到他如果真的要寻短见，应该也不会在这种山野，我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又跑回莫家祖宅，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找，终于在他的卧房看到了他。他双眼平和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而床上床下，满是鲜血。
琰玉在看到他的瞬间差点晕倒。我慌忙扶住她，让她振作起来。
可能是因为我最近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所以并没有像琰玉那么脆弱。我扶着琰玉坐下后，跑向莫昶的床边，去探他的鼻息。
我的手抖得厉害，我探不到鼻息！我的脚踩在粘腻的血中，心中越来越凉。我不敢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就在这时候，琰玉走到我身后，我看到她手中握着一张纸，是莫昶的笔迹：我的罪，由我来偿付。
——他选择了自杀，为了让琰玉免于堕入万劫不复，为了让她免于痛不欲生。
“老爷！老爷！”我轻声地呼唤他，随后提高声音，并开始用力摇晃他的肩。
不知摇了多久，他的双眼微张，喊出“雪姝……”两个字。
琰玉早已泪流满面。听到“雪姝”的名字，她立刻从怀中取出红蜡点燃，抱着莫昶说：“还记得这支红蜡吗？是你们的约定之物啊！你的新娘江雪姝，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你！她是我的母亲，你是我的父亲！”
莫昶的面容憔悴忧伤，一滴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流下——这一幕，曾在我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他看着燃烧的红烛，不知道他爱着的江雪姝，有没有出现在他那朦胧的视野里。之后，一份安然满足的笑容定格在他脸上，他永久地闭上了双眼。
琰玉痛苦地抱着他，哽咽说：“我们是一家人啊，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你的女儿啊……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你快睁开眼啊！你快醒过来啊！”
我从没见琰玉这么痛苦过。我想抱住她安慰她，伸出手去，却发现我已经无法触碰到她了。我失去了实体。我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眼前就黑了下来。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我坐在椅子上，面前是送我穿越的女巫。半截红蜡已经燃尽，只余一缕青烟。
女巫对我说：“恭喜你，已经完成了前世的心愿，解开了历史的结。”
“前世的心愿……”我喃喃地重复着，还没有从失去莫昶的悲伤中恢复过来。但是，我能感觉到，我的大脑中，有什么豁然开朗——
我想起了前世的心愿，我的愿望就是换个身份，回报莫昶，为自己赎罪。我还记得我抱着他说：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好好地回报你、补偿你，爱你、尊重你。而此生，我只想说一句，对不起，父亲。
原来，我的前世根本就不是江雪姝，而是琰玉！而当初女巫点燃红蜡时，我之所以看到了江雪姝，只是因为她在我的脑中、在我的结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原来，为了逃避自己的罪孽，我一直在刻意回避自己究竟是谁；在我脑中，只有对莫昶、对答剌麻八剌的感情是真挚而强烈、没有任何矫饰或隐瞒的。
怪不得答剌麻八剌说我和琰玉很像；而此刻，我也能理解一直以来我对莫昶的爱了——怪不得我对他的爱非常强烈，却又跟我对答剌麻八剌的爱不同，因为那是我对父亲的爱啊！
女巫耐心地等着我从在那个世界里经历的一切中缓过神来。我看着她沟壑纵横的脸说：“我解开了结。”
她点头说：“你回到了过去，那个过去是不可以改变的。但当你再来到21世纪，结已经解开了，过去也因此而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这就好像时间在当时那个时间点分叉了，走向了另一个未来——一个没有结的未来，也就是你现在所在的未来。”
我摇头说：“我不明白。”
“你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没有结。”她解释说：“也就是说，形成结的那一切事件，在这个世界的你的前世，都没有发生。”
我推敲着她的话，说：“也就是说，现在看来，在我的前世，没有执念，也没有红蜡了？”
她微笑说：“没有了。”
“那么在我的前世，都发生了什么？”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历史没有结的样子。”她说。
她的这句话让我想到了清明，他对我说过他给过我很多提示，也已经将莫昶的结局告诉过我了。但我想不出他给我的提示是什么。我只是想到我之前梦到过很多事情，比如和徐娘在一起发生的事情，我想那些很可能都是在琰玉的过去真实发生过的。至于在这个没有结的世界里，历史本来的样子是什么，我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的。那天我看电视节目，有报道说在一处水道淤泥中挖出了一块宋元时代的石碑。我一眼便看出，那是我刚刚穿越之时幻觉中出现的石碑。专家根据碑文推断，石碑上刻的名字应该都是当时南宋灭亡时投湖而死的义士。我专程乘飞机去看了那块石碑，发现上面确实有莫昶的名字。这么说来，莫昶当时应该是投湖而死了。这么看来，我的幻觉应该就是清明告诉我的关于莫昶的结局吧。
女巫接着说：“关于你的事，我并不清楚，我只负责你的来去。”
我微微叹息，辞别了女巫，来到霓虹绚烂的嘉年华，很容易就找到了晶晶和文徵。但是我对他们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我能看出他们的前世是江雪姝和莫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