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梯》第32章

“走吧。”
“你去找格林，问他要点药，可以让人安静，或者睡觉的药。”等华初离开两人数步的距离，莫夫斯凑到佛兰克耳边，压低声音吩咐。“赶快去，要到了，到我房间来。”
顾不得佛兰克目定口呆的神情，莫夫斯摇晃他的大胖身体，赶紧追上华初。
、霍恩斯之死
“什么事神秘兮兮的。”
华初抱住手，看见莫夫斯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拷贝出一段资料，伸手想递给自己，却又犹犹豫豫不敢给。
“解职令？还是休假通知？”华初劈手抢过来，直接输入自己的平板电脑中。
“华初……”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华初挑眉，今日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有话要说不说的。
“你，你在这里看吧。看完了再走。”
“啧。莫夫斯，你真是越来越婆妈。”华初打开自己的平板电脑，点击打开视像资料。
“嘿，华，没想到又是我吧。”霍恩斯的大头跳现出来。华初抬头看一眼莫夫斯，莫夫斯侧头，避开华初的目光。
“别盯着莫夫斯看，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不会放过莫夫斯。是我叫他现在才给你的。你别怪他。就算他提前给你看了，你我相隔了一个太平洋，要阻止也来不及。”
捉住平板电脑的手不自觉收紧，阻止？霍恩斯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华，你这个人平时看着清清冷冷的，看着和谁都不熟悉，也不想和谁熟悉起来。那时候就只有我一个跑到你身边套近乎，嘻嘻，那是因为你长得不错。别生气，我说的是大实话。和平号里面的女士，眼睛都长在额头上的，而且我有老婆孩子了，也不能弄出点意外来，所以呢，有一个漂亮好看的小男生说说话，也是不错的。哈哈，好啦好啦，别生气。”
视像里的霍恩斯嘻嘻哈哈，说着不着调的笑话，但华初却笑不出来。正如霍恩斯所说的，当初是他主动和自己说话，但霍恩斯那天生乐观，多话的性格，和谁都能聊上一天，哪里能因为他说的这些原因找上自己。
“华，我可能不能履行当初的承诺了。”笑容一敛，霍恩斯目露遗憾，“我参加了二线。呵呵，你知道二线，空军二线，留给我们这些退役士兵继续发热发亮的地方。”
华初的心一下揪紧，二线……
“我是自愿参加，没人强迫我，也没人游说我。至于原因？那一次地外生物战机攻击救生舱，我就知道我一定要去。没必要让那些年轻的小伙子白白浪费生命。我呢，已经活够了，有妻有子，人生也没什么遗憾。在空军能做到退役，呵呵，已经比很多人要好，而且，我还在海军做到退役……就算我没了，死了，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以后都能被照顾得很好，再退一步来说，如果要登上诺亚方舟，他们也是比别人有优先的资格，毕竟他们有一个自愿牺牲的丈夫，父亲。”
霍恩斯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华，别把我想得太伟大，我也是有私心的。事实上，当地堡垒的空军少将向我承诺过。华，我要上飞机了。不用多长时间，你就可以看到战斗录像，我在第一批次，幸运的话，你还能从拉美飞过来的战机群里找到我，我把红丝带绑在机舱门上了。”
第一批次……　西太平洋上空那场逆转中的第一批次吗？为了消耗护卫舰上所有能量而派遣出的第一批次！
霍恩斯……心被大手牢牢揪住，呼吸仿佛在一瞬间停止。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嗯，最后一次。以后，如果你有机会来这里，过来看看我的妻子吧。地址呢，你是知道的。要是忘记了，找莫夫斯要。那家伙有。我那两个孩子天天闹着要知道军队里面的事情，你要是有空了，就来看看他们，陪他们聊聊天，记得要把他们的父亲说得伟大一点。嘻嘻，华，我走了。你啊，以后别冷冷清清的，明明心里面有团火，非要用清冷的外表来吓唬人。华，别想念我。我会在天堂活得很好，很好！”
挥挥大手掌，霍恩斯转身跑向自己的战机。屏幕的背景是苍茫的平原，十架战机整齐排列，士兵互相击拳鼓励。
红丝带被绑在机舱门上，随风轻轻摇摆。战机隆隆升空，最终一起化为灰白。
“华初……华初……”
“什么时候拿到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从天空中飘下。
“西太平洋战役结束，那边的空军少将传过来的。原本应该直接给你，但是……你知道。霍恩斯，嗯……　我承认我事前是知道的。霍恩斯离开深海梯队转交调职书时，上报的就是二线。我，我收到视像资料的时候，就知道不好。”莫夫斯苦恼抓着头发，恨不得把头顶仅有的几根毛都抓下来，只要能让他想到合适的说话安慰华初。“我，我就扣了几天。嗯，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
“我知道了。”
“华初，华夏族人不是常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你看，霍恩斯也是得尝所愿了。”
莫夫斯念叨着，冷不防接触华初幽暗的眸子，顿时吓得差点咬到舌头。“华初，我不是……”
“我知道，求仁得仁。”
“华初，你听我说……”
莫夫斯还在身后拼命追着喊着，华初却只觉得自己仿佛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到底是怎么甩开莫夫斯，怎么回到自己的休息舱，华初完全不记得，只知道顺着感觉，一路飘回去，一进入休息舱，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味道瞬间包裹起华初，一直坚持住，不让软下来的双腿却是再坚持不住，噗通一声，直接摔在地上。
“霍恩斯……”
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二线那是什么地方。你明明知道的。你知道那里是专门给准备牺牲的战士准备的地方。你知道的……
战役或许需要鱼饵，需要牺牲，但是为了让牺牲的人更符合社会效益，二线因此而存在。二线里的战士，或多或少都是因为在战场上留有残疾，不能再参加剧烈战争，或者因为年龄的原因，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他们已经为战争奉献了青春和健康，但在二线，他们必须献出他们的生命。
二线从来不强拉人参加，也从不作大型宣传，但地球联邦三军战士都知道二线的存在，也明白二线的意义。默默参加，默默奉献自己。
华初抱住脑袋，痛苦缩成一团。在霍恩斯说要离开深海梯队，自己就怀疑他是不是要到二线去，但那时霍恩斯却是告诉自己，他要当教官！
教官！什么人能当教官？教官又是做什么用的？
为什么自己当时就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假如多问一句，就算……　至少可以珍惜和霍恩斯剩下来的时光，至少，从来不相信神佛的自己，可以恳求天上的仙人，倾听自己这个半路的信徒，诚心的诉求。
为什么？为什么？
两手紧紧抱住膝盖，脑袋埋在两腿间，狭窄的空间，无助，无能为力的感觉包围身体。身体一下一下无意识敲击舱壁，沉闷的响声成了房间内唯一的声响。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但喉咙却是被什么塞住，只能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如同受伤的幼兽孤立无助。
“华，你以为深海梯队谁都能来的？啧啧。懦夫，胆小鬼可是没资格来这里。别看那些空军在头顶耀武扬威乱飞，那是能上机舱的人都干得了的活。胆小一点，眼睛一闭，操作杆往前一推，轰一声，成了一团火花，那就是一了百了。”霍恩斯挥舞两只手，口水四喷。
“我们这里，你要是放一个胆小鬼进来，想想他会做什么？他一定会慌了手脚，害怕得四处找妈妈。你不相信？好吧，我问你，你是驾驶副手，你驾驶救生船，在你前后左右都有救生舱需要你援救，你怎么做？知道胆小鬼，懦夫怎么做嘛？他们会选择留在原地等待和平号的命令。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真汉子，有担当的男人，男人就要做出决定。决定谁获救，谁生存。胆小鬼？懦夫？他们做不来！他们根本不敢做决定！”
当时自己怎么回答，华初已经不记得，只知道霍恩斯的模样在自己面前闪了又闪，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鲜艳夺目，无论时光如何飞逝，依然清晰可见。
“霍恩斯……”痛楚弥漫心肺，如同钝刀子一点点割去心头肉，痛却无法发泄。
如果没有霍恩斯，刚进入深海梯队的华初，就会如同随水漂浮的海草，随波逐流，永远没办法明白自己在深海梯队的立场和作用。正因为有了霍恩斯……
有了霍恩斯看似嬉笑的开解，有了霍恩斯有意无意的插科打诨，有了霍恩斯……
华初不记得，父母离世时，自己有没痛哭？或许有，或许没有。但已经太久远，久远得就连华初也忘记了父母到底是什么时候离世，忘记了连同记忆都变成灰白。
失去至亲之痛，第一次狠狠击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