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叹》第62章


好在他应敌的经验实在已经极其丰富,双手一拍马鞍,向后凌空翻去,堪堪的站在地面,只可怜了那匹马,两条前腿齐齐地折断,翻在地上不住的哀嘶。 
京冥又是惊怒,又是好笑,沿路挖陷阱的招数他好些年没见了,这回却险些栽在这下三滥的手段上。 
“什么人?”京冥怒道,“霍澜沧急”四个字还梗在胸口,如一团急火,一次次地攻心。树丛后的人影藏的极其拙劣,京冥只觉得近来流年不利,总是要和那些不会武功的平民打交道。 
但是,那些人走出来之后,京冥确实浑身微震,险些向后退了一步。 
那不是人——那不是人的眼睛所能透露出来的光。 
眼前共是十五个人,一色的既瘦且矮,脸上浮着尸体才有的灰黄色。眼光呆滞,眼白接近于红色,和黯淡的眸子混成一团,森森的目光直盯着京冥。 
京冥一向是个很吸引目光的男人,女人多半喜欢盯着他的脸,男人却多半喜欢盯着他的手,火鹰总是看他的眼睛,而霍澜沧却从来不看。 
但是这群人……他们的目光只盯着京冥的皮肉,似乎在算计着如何下刀,如何开口。象一群饿极了的狼,围着一只羚羊,随时就要冲上瓜分。 
“啊啊。”其中一个人欢喜地叫了起来,好像是刚刚才发现陷阱里的残马,转身就冲了过去,其他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围拢,将京冥撇了个干干净净。 
严格说来,那并不是一个陷阱,只不过是个土坑,稍微刨了刨,盖上掩饰罢了。但是现在,那个土坑却变成了个真正的屠场和砧板。三十只瘦骨嶙峋的手一起伸出去,有的拿着刀,有的举着石块,胡乱地捅着砸着,长鬃被生生扯开,露出脖颈的血肉和血肉下的白骨。那马却还没死去,发出惨绝的叫声,四肢抽动,脖子一下下摔打在土地上。 
京冥没有阻止,只是伸足轻轻一踢,一粒石子呼啸着弹入马首,中绝了它的痛苦。 
有人第一个把头伸了过去,就着创口吸着马血,接着几乎所有人都觉悟了,一手抓着刀子扑上马身,撕咬起来,小小的分配不公引起了一阵骚动,几下拳打脚踢之后,十五个人围成一圈,牙齿咬动生肉的声音悉悉咝咝地传来,令京冥不寒而栗。 
他不能,也没有时间和这些人计较,正要走开,却听当头声音嘶哑地喊着:“好了,带回去一点。” 
没人听他的,生怕少了自己的一口,都不肯抬头,那人却有些怒了,叫:“不带回去,下次他们也不给你们吃!” 
这话倒是有效,几个人陆续抬起头,动手拖那马尸。其中一个人扫了京冥一眼,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唇,用客家话向为首那人说了几句,为首那人看了眼京冥,威严地摇摇头,不知是善念忽然发作,还是觉得京冥已经皮包骨头,没什么吃头。 
几个人拖着马尸向道旁林中走去,那匹马自后腰到臀部的皮被生生撕开,拖在地上,连同长长的马尾,鲜血混着灰尘,很快就成了乌黑的一团。 
没有人再肯看京冥一眼,他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块肉而已。只是京冥心念却是一动——此处已经入闽,这群人……不会这么巧的吧? 
转念间,他已经跟了上去。 
一声欢呼,暴了开来。 
树林间的一块空地,聚集了一大群面黄肌瘦的饥民。看见大半具马尸,一起欢喜地涌上来。 
京冥远远地看着,血液却骤然间沸腾。 
人群的正中,是一尊极大的香炉,显然已经做为锅鼎使用。沸腾的血红开水里,长长的黑发在飘浮,那是个女人,身子被水一煮,膨胀了足足三四倍。 
京冥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这群人显然已经在这里很有些日子,而且……已经没有几个女人。 
那口锅的一侧,也不知堆了多少白骨,几具小小的白骨夹在其间,赫然是几个孩子。京冥越往前走,拳头握地越紧,不仅有女人和孩子,残存的白发纠缠在骨骼间……还有老人。一、二、三……他默默的数着,一遍又一遍,却无论如何都数不清,只觉得胸口酸痛膨胀,想闭眼,却不得不睁开。 
第一个看见他的却是为数不多的女人中的一个,怀里搂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正往他嘴里塞着什么东西。她“啊”的叫了一声,手指着京冥,几个男人反应过来,举着刀冲了上去。 
京冥几乎已经暴怒,伸手抓住那人的衣领,向外一掷,不管他的死活,大步向人群正中走去。 
领头的中年男子吃了一惊,显然没有想到京冥居然有这等神力。 
“你们!”京冥一把抓住那人的持刀的右手,厉声道:“你们——” 
“你是谁?”那人手腕几乎要折断,叫道。 
“你们是什么人?”京冥遏制着愤怒,他确实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他从来都见不得这样的场面,若是那群人再动手,他势必会杀人。“从哪里来?出了什么事情?” 
“我们是……”那人被京冥吓坏了,哆嗦着回话:“我们是……清流的,我们一路都没粮食……” 
“一路都没粮食?”京冥怒道:“前后都是村镇,你们宁可吃了自己的女人孩子也不敢去抢么?” 
“有官兵啊!”那男人奋力想挣开,一双手却牢牢落在京冥掌中,他害怕,只要京冥打伤了他,不到一刻钟,他就会被扔进那口鼎里。 
“官兵?”京冥喃喃,他不能指责这些人什么,只是愤怒,点着头道:“不错,不错……比起官兵来,自家的女人孩子爹妈是好对付很多……” 
一大群人,被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吓了一跳,但是没有人冲上来动手,不知谁第一个向后缩去,眨眼间,所有人都不知不觉的后退,将当中留出老大一块空地。 
如果说在乌岩岭的山中对付无辜的母女是为了报仇,这儿……再没有其他理由。 
被吓傻了的中年汉子叫着:“你你干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不能饿死!” 
“是,我知道。”京冥咬了咬牙,“你们没错,人饿了都一样是畜生。只不过……你们自己都没种保护自家人,我又何必?” 
他扔开那人,向一边的女人走去,摸了摸那男孩的头,定定道:“跟我走。” 
女人惊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京冥笑笑,从怀里摸出块干粮,递到她手中,女人立即明白了过来,把孩子推到面前去。 
“走吧,都跟我走。”京冥一指一指点着,还有五个女人,至少他不允许她们变成明天的粮食。 
女人们瑟瑟发抖,不明所以,但是求生的渴望是种本能,立即站了起来,围拢到京冥身边。 
“你,我知道你会说汉话。”他回头看着那个还倒在地上揉着手腕的汉子:“告诉他们,谁敢拦我,我就把谁扔进去!” 
那汉子大叫几句,但是周围的人还是不肯散开,既不敢上前拼命,也不甘心看着京冥带走那五个女人和一个男孩。 
“找死么?”京冥一回身,托起块二三百斤的大石,平平向正中香炉掷去,只听“哐啷”一声巨响,石制的香炉被砸了个粉碎,煮的半熟的尸体落在地上。男人们一声惊叹,轰的散开了。 
京冥一眼都不想再看下去,大步流星地走出,回头,大吼:“都是男人,有吃人的胆子没有活命的胆子么?” 
身后,一阵骚动和议论声。 
京冥听不懂,也不想听懂。吃人的事情每日都在发生,几千年来,最后的屠刀永远都会指向身边的亲人乡邻。人,都是一样的人,这群架起锅鼎的汉子,和那些骑马跨刀掠夺他们土地的强人,又有什么不同?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道,他京冥不过是凡夫俗子,能从张开的大口里抢下几条命来? 
他真的动摇了,或许火鹰做的真的是对的。人命如此卑微,人性如此险恶,谁又说得清用强权改变这个世界,是大善,还是大恶? 
草草安顿了那几个女人,京冥又“弄”来一匹快马,第二次折回头去。 
他不是火鹰,他行不了大善也行不了大恶,他要守护的是自己的心上人。那群一样会杀人和抢掠的“百姓”,凭什么,就比澜沧的生命贵重了? 
京冥一声冷笑,第二次回头。 
台州城惨烈的战斗,恐怕已经打响了吧? 
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看见什么,都不会再过问了。京冥暗暗发誓,只是……誓言总是不那么坚定。 
两场血战,无辜者和无辜者的拼杀,无辜者和无辜者的死亡。 
女人和孩子,永远的弱者。 
等一等……不知是不是长途跋涉引起的眩晕,多年前的往事忽然涌上心头。 
那是……十年前?还是十一年前?京冥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的澜沧莫名爱上苗女的衣饰,经常穿着蓝布裙四处乱窜,银饰撞击的叮凌声和笑声一样清脆。 
“冥哥哥!”小澜沧一头撞进他怀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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