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叹》第77章


有读者不满为什么没写。我想这是作者的刻意为之。以作者设计线索、情节的功力,记述惊心动魄的大战的笔力,因为疏忽或者写到最后笔力不继放弃这一重要情节,这种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唯一的解释是不必要写。
前面与左手的两场大战和被逐后假手杜镕钧为铁肩帮所做的谋划,已经让读者充分领略了京冥以生命护佑所爱的决绝和他无论面临如何的绝境仍旧能审时度势、一击成功的胆识、谋略,在洞察火鹰计划后也能竭尽全力摧毁,已经是读者意料之中的事,再写一遍,不过是徒增枝蔓。
现在作者选择完全略去,只写“京冥赶到了,京冥终于活着赶到了,京冥终于在霍澜沧活着的时候赶到了”,已经足够。最后读者看到了京冥完成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代价——生命。我以为这样的安排,远比把交待过程,再来结果更能动人心魄。无论如何做的,京冥做到了,而且以生命为代价做到了。现在的味道,是回味悠长的酒,再写一遍,就成白开水了。
四、人物情感的克制
《风尘叹》的另一成功之处,是让文中的几位主要人物,在情感上都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克制。无奈的乱世,乖离的命运,如此背景下,是极容易写出歇斯底里型的人物的。飘灯没有这样写。
京冥幼年时的不幸命运,追随了他一生,但作者并没有让京冥沉溺其中,而只把它们变成最脆弱时刻的梦境和偶尔的沉郁悲凉;京冥的一腔痴爱,作者也并没有着力刻画得苦不堪言,而仅化作被理性化去的苦笑、眼角风干的湿润,和最后的一声长叹,即便是生离死别的时刻,京冥所求也不过是颊上一吻和一句幼时听惯了的“冥哥哥”。和京冥相比,火鹰因少年时的遭遇而变得阴沉了、愤懑了,而作者也只是让这种阴沉愤懑的感觉,淡淡地流露出来,并没有写给读者一个阴郁得让人头不过气来的人物。如此人物,焉能不动人?如果像某些网文一样,动辄让人物情感一泻千里,定然不会让如此多跟帖写评的读者感叹人物的魅力。
五、作者情感的克制
能让人物保持克制的魅力,还在于作者首先克制了自己对人物的情感。这一点,从作者在两个关键情节上的布局和落笔就能看出。
一是京冥被逐。这是将故事推向高潮的一个情节,京冥被澜沧狠心地逐出他付出无数心血并且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铁肩帮,其内心恐怕是痛到极点的,让京冥受到如此待遇,恐怕作者也是痛惜不已,然而飘灯在此却仍旧是淡淡的白描,只写京冥表情,不写京冥内心,而只将情感流露在京冥放弃解药和霍澜沧一句话——“终究是异族人哪”上。细细品味,不正面写京冥之痛,却让这痛变得更深、更重、更加不可言说。
二是京冥归去。追文的读者,大概不少都和我一样期待着结局惊心动魄的情感体验的,而作者却选择了淡到极致的笔墨,没有惊,没有痛,没有血,没有泪,没有生离死别的撕心裂肺,点了穴道让澜沧睡去,深深一揖拜托右手,向小林借木筏飘然远去。而将霍澜沧的见到京冥绝笔的惊、失去京冥的痛完全写到现场之外。如此收稍,大出读者意料,却让读者不得不叹服作者的功力。如果作者选择另一种写法,只怕读者的情感,在看到结局的一刻就会被挥霍殆尽,再无余力久久低回叹惋了。
我想正是飘灯的认真不任性,让《风尘谈》下笔有了如此的克制,让《风尘叹》具有了仿如醇酒一般的味道,入口不烈,回味却长。
风尘叹的悲悯情怀 
上一篇说到《风尘叹》笔下的克制,这一回谈作者的悲悯情怀,算是这组评论的收梢。
悲是慈悲,悯是体恤、同情。悲悯是一种博大的情怀。我们可以在佛家看到,佛陀“以身饲虎”是悲悯,弘一法师“悲辛交集”是悲悯。我们也可以在许多文学作品中看到,曹雪芹《红楼梦》中看得到悲悯,白先勇《游园惊梦》中看得到悲悯,沈从文《边城》中看得到悲悯。而从张爱玲的作品中我没看到悲悯。
悲悯似乎有点居高临下的味道。我以为不然。悲悯不是姿态高低的问题,而先是置身内外的差异,然后是心胸宽狭的差异。要做到悲悯,先要自己跳出槛外,不要把自己和人物纠缠到一起;然后取一种平和的心态,以慈悲心观照人物和故事。做到不易,说到底还是看作者的境界。
做到悲悯,就跳出了悲痛、愤激、偏狭、刻薄。悲痛的文常见到,毕竟青春年少的人们,没有几个逃得过一两次刻骨铭心之痛的,逃不过,文字就是个避难所,可以躲在其中尽情宣泄;愤激的文常见到,现实总有让自己不满之处、不满之人,气不过了,用文字痛扁一顿也痛快;偏狭的文常见到,爱某人则令其所有弱点皆为“个性”,厌某人则令其无一可取之处;刻薄的文也常见到,悲痛了、愤激了、偏狭了,笔下心存厚道也难。
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说明我欣赏飘灯此文的又一个理由。飘灯是悲悯的。《风尘叹》也是悲悯的。
悲悯之一:飘灯看历史
和很多架空历史的武侠不同,作者选择了历史上一个缺少光明和激情的年代,明嘉靖年间。回望那个年代,我们首先会想到武侠中已经出现过不少的两个形象:宦官和锦衣卫。前者被标注成不男不女、权欲滔天的丑陋人物,后者被标注成没有面目的杀人机器。正面的两个形象就是杨继盛和戚继光。前者被解读为士大夫典范,后者被解读成“精忠报国”式的英雄。没有滚滚风尘中的老百姓。飘灯看到的是一段特定历史中的普通人,《风尘叹》是普通人命运的一叹。做不成名臣的读书人(方父与杜父),做不得夫妻的夫妻(方与杜),纵是无亲无家也难以主宰自己命运的杀手(右手、小楠、京冥——京迷别骂我,京冥是自认杀手的),无不无奈,无不可叹。至于火鹰和澜沧,两个英雄主义的人物,在奋力承担自己赋予的使命之后,也只是落得黯然神伤的结局,又一可叹之处。作者回望的一叹,不是以现代人眼光的品评,不是基于道德正义的批判。没有悲痛,没有愤激,一叹之中,尽现悲悯。
其实我以为最直接流露作者悲悯的,是作者在台州道上位京冥安排的几个遭遇:那对善良的母女,逃过演武堂追杀,逃过群狼猎食,却逃不过同为乱世百姓的福建流民农民式的虐杀。那些逃难的流民,软弱无能到烹食妻儿,却强悍愚勇到滥杀无辜。可恨,还是可悲?见到最深重的苦,是佛的慈悲。
悲悯之二:飘灯看人物
每一个读者,都可能从风尘叹中找到几个喜欢或厌恶的人物,飘灯对每一个人物却都是慈悲、体恤、同情的。如女主角澜沧,身为一帮之主,自认家国使命,视京冥痴情为无物,其个性不是没有扭曲的,作者每每在其现出冷漠、自我一面的时候,经京冥之口、之心,表达出宽容与理解。如第二男主角火鹰,身兼铁肩帮的对手和指导者,又试图以最血腥阴险的方式实现宏大的社会理想,完全对立的两面,其扭曲程度较澜沧更甚,作者却在终篇之际,经杜镕钧的谅解和小女孩的健康成长,赋予他解脱与救赎。至于男主京冥身上体现的作者的悲悯情怀,下面还要专门分析。
悲悯之三:京冥的悲悯
男主京冥,是集中寄托和表达作者悲悯情怀的人物。在这部书所有的人物中,京冥也可以说是具有悲悯情怀的唯一一个,而其他的每一个人,则无不纠缠于自己的命运和救赎。他的出场——一个其貌不扬却有着睿智眼神的小和尚,救了家破人亡的贵公子,然后不着痕迹地点拨世情,似乎已经预示了这个人物的悲悯基调。接下去的血雨腥风、惊涛骇浪中,京冥的悲悯也成了读者不时地宽慰。对杜镕钧,京冥的点拨,虽大多是冷言冷语,又何尝不是这位初涉江湖的书生公子所遇不多的理解和温暖?对碧岫,虽不能报以同样的感情,却付出高度的尊重、纯正的友情和悉心的关照,乃至最后以为碧岫报仇为己任,这样的际遇,何尝不是碧岫风尘人生中明媚的阳光?对曾经舍命厮杀的对手右手,相逢一笑泯恩仇,是江湖儿女的豪气,又何尝不是佛家的慈悲心?对方诺颜这样一个毫无交集的女子,当她的丈夫忙于与“情敌”对峙的时候,偏偏是京冥看到了她身处尴尬境况的难堪,是对人情的体察,又何尝不是深切的同情?对于寒夜赐饭的母女,慨然以她们的安危为己任,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侠义,又何尝不是对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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