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错肩》第3章


身后雪地上的脚印显出一丝生气。等我穿越过白雪皑皑的山林后,我的靴子早已经湿透,双脚冰冷的泡在雪地里,疼痛感早已麻木了。
道光墅。
我在这座隐约有琴声传来的宅院前行一个大礼,然后郑重跪下来,对着半掩的竹门扬声说道:“在下姓浅名葵,与先生曾有过一面之缘,今日特来拜会,希望先生不吝赐教。”我说完,里面琴声不断,于是我复又说了一遍,琴声依旧清清冷冷的传来,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但我已能听出一丝松动。于是就在我说第三遍的时候,琴声消失了,竹门“吱呀”一声轻轻拉开,我抬头,只见他一身单薄的袍子,脖间围着一条特别的围巾,显得与众不同而儒雅动人。
他对我的男装并不动容,也不多问,礼貌而疏远的问我:“浅姑娘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他边说边扶我起来,我脚一麻,顺势跌撞在他身上,他离我咫尺之遥,身上清雅的墨香让我怦然心动,我原以为我是死了的,原来还会有这种感觉。我自觉失礼,刚想开口道歉,不远处一个身影跑过来,是钟荏苒。
“这位小先生是?”她手里拿着一卷毛裘,看着我们奇怪的姿势问道,凝视片刻她认出了我,眼里流露出讶异:“呀,原来是浅葵姑娘。”我淡淡一笑,忽然身体里穿过一阵痛楚,王维及时扶住了我,钟荏苒也上前和他一起将我扶进屋内,这就是毒发吗?
屋内暖和极了,但我坐在火炉旁仍不停地颤抖,心里像是有无数的东西在咬噬我。他坐在我身边替我裹了毯子,然后替我把脉,“在下是为中毒一事而来,希望先生有所办法解救。”他切着脉,我凝视他,但却觉得原来越难受。许久过后,他轻轻起身,背对着我说:“我已让荏苒去煮姜汤,先喝了去去寒吧。”他对我的毒只字不提,反而避重就轻的担心我的伤寒。我疑心,但又不好多问,只是默默点点头,忽然想到我这样点头他也看不见,但是抬头时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我环顾一下四周,这房间布置优雅简单,除了必要的东西外再无多余的装饰,并且隐约中有一股竹香,这在冬日里显得如此难得。我身旁的案几上放着裁了一半的衣服,这花色和方才钟荏苒手里拿的是一样的,看来他的袍子和围巾都是她亲手做的了,倒不知是什么关系。我暗暗揣测的时候,钟荏苒已将姜汤端了过来,她依旧友好的对我微笑,看着我捧起碗才放心的走开,忽然又听到她低低叫了一声,我忙问出了什么事,她指着塌上的琴抱歉的说道:“琴弦断了,可是怎么可能呢?”我想起刚才琴声停止的原因,原来是弦断了。“从来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他向来极爱护这些东西的,怎么会弹断了呢?”我放下药碗笑着说道:“真正用心弹琴的人,指尖的力度往往随着心潮的起伏而变换,也许是情到深处,所以不觉用力,才弹断了吧。”钟荏苒听我解释完婉转说道:“浅葵姑娘的见识倒是跟维像得很,他也曾这样说过的。”我挑一挑眉,“是吗?”但是心里却计较起她口中的那个“维”字。
我们说话时,王维已拿了一叠衣物站在了门口,只是静静等我们说完才进来。
“浅姑娘委屈一下,这里没有女子的衣物可以让姑娘换。”说着他将一套崭新的衣服和鞋子递给我,这是他的靴子,简单的黑色,并不昂贵的布料。我一时竟愣愣的忘了去接。我并没有说过我冷,也忘记了自己膝盖和鞋子湿掉的事情,现在他细心提起,我才感觉到双脚的冰冷和刺痛。心里掠过一丝欣喜,有一半来自他说的“这里没有女子的衣物”,看来他们的关系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
我接过物件,王维看一眼钟荏苒,然后又退出了屋子,钟荏苒在我身边的垫子上跪坐下来,关切的问我是否好些了,我天真无邪的笑着回应。她看着我,眼里有些不善隐藏的疑惑,我笑着问:“姐姐怎么了?”钟荏苒回过神,拉过我的手问:“恕我唐突,能否问浅葵姑娘今年几许芳华?”“十五。”我爽快回答。她略点一点头,说道:“我比你年长三岁,叫姑娘一声妹妹可否?”我点头,欢喜道:“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她忽而放松似的笑了,叹道:“初见浅妹妹还是昨晚的事,想来似乎过了很久了,竟有些不真实。”我心里明白她是在指那花灯的事情,那时我看着她的眼神是极有逼迫感的。但我依然故作担忧的问她是否还对灯语一事耿耿于怀,她一个劲的安慰我不用放在心上,语气里十分的恳切与真诚,我就像个讨厌的小鬼,她的善良让我卑微。
那日的午后又开始下起了漫漫大雪,我换上了王维的衣服和靴子,极不合身的衣物让我看上去有趣极了,果然他们看到我时眼角都有一丝笑意,我微微低头,不胜娇羞。
一声打伞的声音,王维在钟荏苒头顶上撑起一把暗黄色的油纸伞,伞柄是涂了黑油墨的竹竿,亲切可爱。
“荏苒姐姐要走了吗?”我追到门口,不时有雪花
飘到我的脸上,我向后缩了缩。钟荏苒回头对我笑了笑,“你就安心住下,我明日再来看你。”
我心里生出沉甸甸的温暖,像是瞬间蒸腾出弥天的热气,这世上,除了我那早逝的母亲,再也没有人真心对我这样笑过,我咬唇点了点头,隔着茫茫的大雪对她挥了挥手。王维替她撑着伞,送她离开。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相信”?对于我所捏造的遭遇背景她竟然毫无怀疑的完全相信,并央求王维让我暂时安顿下来,王维英眉微皱,颇有怀疑,难道他认出我是尚书府的三小姐吗?但是他并未拒绝,只是面色沉静如水,淡泊的有些冷漠了。 
他回来时已是傍晚,肩上披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他将伞收了竖在门口,然后轻轻的拍着袍子。我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先生?”他不应,亦不接我手中的茶盏,我尴尬伫立,他终于清冷开口道:“在下并没有答应做你的先生,至于姑娘方才的说辞,在下实难接受。”他脸色毫无温度,全然不同于对待钟荏苒的态度。我心里难过更深几分,世人笑我弃我皆无所谓,唯独他不可以。
“维先生比我年长,又不愿收我为徒,那么浅葵只能把你当做兄长了。”我又把茶奉过去,唤了声:“维哥哥。”他怔了怔,高大的身形将我完全罩进他的阴影里,像是被他保护了一般。他终于将茶端了去,轻轻茗了一口叹道:“何苦……”我那时竟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可就算我明白了,我想我还是会这么走下去,并且义无反顾。
我已在道光墅里住了三天,钟荏苒几乎每日都来,我们日渐熟悉,相处的也十分融洽。
那日中午我和王维照例从山间采药回来,远远的就看到别院门口站着两道人影,一个是钟荏苒,另一个却没有见过。维加快了脚步,终日清冷的脸上竟有一丝欣喜。他本就比我高出许多,此刻脚步又跨的极大,我只能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缙弟。”维伸出手和那个男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那男子儒雅一笑:“哥哥。”
是王缙?当年少年王维名满长安时,他的弟弟王缙也是名声不小的蒲州才子,兄弟两人年幼时都聪明过人,多有佳作传世。五年前王维随父亲只身来到长安,转眼间已是五年。他俩兄弟一向情深,此刻相聚,定是最高兴的事了。维的眉宇像逢春化开的寒冰,我心里也莫名的跟着高兴,但也忍不住一丝丝的失落,这世上能让他温柔相待的是钟荏苒,而能令他展颜而笑的是王缙,从没有我。
王缙和善的眼神落在一身男孩打扮的我身上,维向他解释了我的缘由,却并没有跟他说我是个女孩,王缙也没有再多问。钟荏苒笑着拉过我跟他们进屋。
我和钟荏苒在院子里晒着刚采回的药草,她见我不说话便和我闲聊着王维和他弟弟的事。她说她自小和他们兄弟俩一起在蒲州长大,后来王维的父亲调到京城做官,王维才跟着来到这里,王缙此时前来,也是为了明年三月的应试。我听着她津津乐道的说一些过去的趣事,心里回忆起自己的童年不禁苦楚上涌,于是找了个时机岔开了话题对她说:“比起维哥哥来,他的弟弟比他和蔼多了。”钟荏苒闻言微微一笑,声音戚戚:“遭遇了一些变故才变得如此薄凉,他原本,并不是这样。缙不似他那般敏感小心,所以看上去比他开朗一些。”她说完目光看向正坐在庭下对弈的两人,我看着她,无比羡慕,甚至嫉妒了起来。
那一天,我找了个借口离开,因为在这场属于他们三个人的重逢里,我的存在显得多余而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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