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第42章


高高的行刑台上,满身血污的少女被捆缚在火刑柱上,行刑官一声令下,她的脚下窜起红莲烈火。
台子底下有个年岁相仿的少年扒着支架在苦苦哀求,涕泪俱下。
但见高台上的少女面无表情,眼底凝结着冰霜之色,俯视着下方徒劳挣扎的少年,在被火焰吞噬之前,她干裂的嘴唇微微抖动了几下。
——诅咒你……
…………
“妖女已经被刑处完毕。”高高在上的祭祀官看着台子上的一堆灰烬,庄严冷漠地宣称道。
那个一直挣扎的少年一下子脱了力跪倒在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施定闲……定闲……定闲妹妹……”眼中无神,旁边一老妇吓得揽住他的肩膀安抚道,“阿朗,阿朗,不要怕……她不是你妹妹,她只是个抢了你妹妹身体的怪物……她已经成灰了,没法找你的……不要怕……”
看热闹的人群熙熙攘攘,他混在人群了,参观了这出烧死妖女的闹剧。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施定闲这个名字。
被所谓的家人出卖……么。
兴许是起了兔死狐悲的伤感,这个名字鲜见地留存在了他的记忆中。
不久,他出海游历寻访仙药,船舶在一个岛上救了名落难的渔民,那时他对岐黄之术有所涉猎,几乎已经判断出了他的命绝,下一刻,他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并且自称施定闲。
一个不久前身体烧成灰的施定闲,一个千里之外死而复生的施定闲。
他饶有兴趣地观察这个男人版的施定闲手忙脚乱地模仿男子行事,漏洞百出,倒也无人起疑。
可惜,过了几天,这个施定闲就主动要求下船,在当地定居了下来,他按照原定计划继续远行,从此再没见过。
下一世的身体是世家贵卿的小世子,他随着父亲巡游属地,途径小小院落,听闻稀奇古怪的背诵声,父亲一时兴起唤人上前垂询,才知教书匠是个被水流冲到此地的中年女子,被热心的村民救起,她自称是无儿无女的寡妇,本要自杀不想上天不允,她感念上天恩德,想留在这里回报恩情。她会识文断字,因此村子里无人管教的小孩子有时候会交到这里来,三五不时学点文字。她心思活络,还会管账,这会儿正在教小孩子背什么九九乘法表。
父亲一向看重三纲五常,厉声训斥,勒令停止这种有违正统的教授方式,那个什么九九乘法表也是些旁门左道不足为道。
他坐在马车里从侧面看向那个唯唯诺诺的妇人,清楚地瞧见她埋着头,对父亲的训斥不以为意地瘪瘪嘴,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狡黠得很。
更有意思的是,那个妇人,名唤施定闲。
这一世很短暂,天威难测,世家倾覆不过是天子一怒。
仓皇出逃,然后便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那一日,她背着一背篓柴火,手持一把砍柴刀舞得虎虎生风,赶走了心怀不轨的地痞流氓救下了他,为他换衣上药,送汤倒水,从不过问他的来历,也不关心他的去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仅此而已。
有心挂念至亲,他匆匆告别,北上求援——求告无门,亲朋好友如避蛇蝎,刚想着回去亲自上诉冤情,远方便传来了满门抄斩的噩耗。
他肝胆俱裂,伤心欲绝,使劲了办法偷偷得回了几具亲人的尸身好生安放。他自己开始踏上了寻求起死回生之法的旅途,那时,他已入了魔障。
这个身体幼年受损——当然也得多亏那些绑匪否则他当时再难寻到合适的身体——自小到大的精心奉养就被一朝的颠沛流离毁于一旦。
辗转经年,他寻得了合适的身体再度渡魂,继续寻求起死回生之法。
期间,他重回故地,报仇雪恨,让当日栽赃诬陷家族的奸人人赃俱获,至此,沉冤昭雪。天子下令重新厚葬枉死的族人,善待其眷属,他不屑一顾,启程离京。
临行之前,他来到了城外的乱葬岗,想再来看他们最后一眼。
远远就瞧见一个瘸腿的乞丐对着一块简陋的木制墓碑焚香祭扫,他确信自己从不认识此人,也或许渡魂的痛苦让他又开始遗忘了?
走上前询问那乞丐缘何在此,此地可有他认识的人,那乞丐依依呀呀比划个不停,见他仍是一脸疑惑,就从边上撅断了小半截枝桠,在地上写起字来。
谢家平反,小世子衣冠冢。
他又问他何以大费周章为了个不想干的已死之人,他又写道:小世子心善,留我安身之地。
他心念一动,问那乞丐名字,他手抖了一下,还是一笔一划地拨开泥土写出了三个字:
施定闲。
………………
起死回生,虚妄之说,他费尽心机炼制的药丸喂以至亲,竟是亲手造出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命数已定,鳏寡孤煞,神老病死,长生无望,起死回生,无迹可循。
而人情凉薄,朝秦暮楚,他又最是清楚不过。
月黑风高,寒蝉孤鸣,夜未央。
他提着剑,一一扫视过那些惊惧厌恶的面孔,药力封闭了他们所有的行动,他们如待宰的羔羊被他一剑一剑刺破胸腔,割断颈项,死不瞑目,滚烫的鲜血溅上了脸颊,浸染了他白色的衣衫,眼前一片猩红,血流如注,顺着剑身滴落。
他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或许早已不再跳动。
恍恍惚惚地跑到护城河边,雾茫茫,芦苇荡漾,蒹葭苍苍,他穿行其间,将染血的剑丢进了静静流淌的护城河,河水转眼吞没了它的痕迹。
他失神地注视遥远的天际,从阴影浓重到远山笼上薄薄的光圈,忽听到不远处杂草拨弄的声响,他循声过去见到了几乎被荒草湮没的羸弱的身躯,苟延残喘,垂死挣扎。
……就像他自己一样。
他想到了乱葬岗上为他建坟祭扫的那个人,想到了低着头阳奉阴违的那个人,想到了死而复生演技拙劣的那个人,想到了火刑台上眸色冰冷的那个人……
施定闲。
如果侥幸,她真是……他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当初为了那些人炼制的,耗尽了无数珍奇异材,上百炉炼药里唯一成功的一颗,固神丹。
顾名思义,固本培元,迷神相引,几乎是起死回生之效,兼之追循神魂之用。
他冷眼旁观那人拖着残破的身躯向他这个方向行径,临到脚下,他便扔下了那颗药丸,说道:
“在能走之前……你就爬吧……爬得再慢,手脚再痛……也不可停下,否则……你将永远等不到站起行走的那一天…… ”
………………
这之后几世,再没遇见过那么特别的名叫施定闲的人。
哼,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侥幸么。
然而,有的时候,某个路边的阿猫阿狗或者某种未知的熟悉感竟然带给了他,那个施定闲就在他身边的错觉。
当真已经是心智癫狂了啊……
又过了好久,他在衡山遇上了巽芳。
那真的是他迄今为止漫长的生命最幸福的时光,美得像一个梦,让他沉醉其中,舍不得放手,舍不得醒来。
可惜,命运再次让他如堕深渊,他再也没有力气,没有精力了,他累了。
他比谁都清楚,这世间的反复无常,短暂虚妄。
与其这样生生世世得而复失,听从命运的安排回环往复,不如,就由他亲手缔造出一个无恨无爱的世界,一个永恒的国度吧……
………………
施定闲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她固执天真得让他发笑,却每每能料中他的心思,她的言行举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正常得令人发指,是的,同为异类,至少百里屠苏还有不离不弃的挚爱好友,他还有巽芳,而她,什么都没有,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异类,凭什么……
对了,她说过她有,一个不知所谓的特殊的存在。
他嗤之以鼻,那算什么,为了安慰自己而杜撰出来的幻觉么?
有时候,他觉得她很可怜,有时候,他又觉得,和她相比,他才是可怜的那一个。
山叟提到过,她的灵魂不同于这个世上任何一个,很飘渺,很庞大,带给他相同感觉的,这世上,恐怕只有女娲封印的,他曾有幸见过一次的古剑大矩。
在巽芳制造的他的记忆幻境里,他见识到了她魂力真正的与众不同,她可以在那里约束地自由行动——无视了世间魂灵的法则,任意打破不同魂灵常规的界限。
他们可以相互通晓对方的神识,但是她不知道他们还互通梦境,他见过她的一些记忆和梦境,当然在那里他也仅仅是个潜藏的旁观者,所以她无从察觉。
那个时候,面对着巽芳愤怒的指控,他无言以对,脑中纷乱如麻,甚至想着就这样吧,却被她拽过了衣领,四目相对,近在眼前,她紧张生气地大喊,她竭尽全力一人支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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