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乱》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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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容箜篌上的弦荡尽了余音,方收了手将它放在身边。
曲毕。
“这段便是紧那罗章——《清音》。与上次您听到的是阿修罗章的《天魔》一样,同为梵音八品。”抬手摸着这把叫做“鸣凤”的箜篌,我仔细的将凤首下衔着的黑色流苏和玉珠理顺,又调松了张着的丝弦:“这是历代堕天相传的音律,但是据说又会因为每人的觉悟而互不相同。传授在下技艺的先师已经故去了,她演绎的梵音八品恢宏博大,与在下较之,还要高深几倍。”
姥跪坐在我身边,此时才睁开双目,眼中已经浮了泪光。她轻声哼唱了几句,复摇了摇头,深吸口气之后笑道:“姑娘果然是天赋异禀之人,方才我闭了眼睛听时,恍惚身边坐了几百名乐伎,同时鼓琴演奏,高低错落互有岑差,音律间又互相迎合……奇的是您即使不用夜羽,依然能听见那奇异的唱颂之声。罢了,我还要自己醒悟一段时间才能研习。”
“天赋异禀的是您才是,单是第一次听便能猜出这就是传闻的《梵音八品》,又一言中的——和您说,在下的先师也曽奇过,为何我一动音律便会隐隐有人声唱喝之音。据她所说,历来堕天都无此技……姥是见多识广之人,也帮我访着这事情出处吧。”
抬手捏了一块酥糕就要放在口中,却被姥一掌拍在手臂上叱道:“放下,这半月声音刚不哑了,就贪着甜物,小心咳起来。”
“早就好了,”我知她是担心我,于是便听话的将酥糕放回盘中:“那时也只是因为被烟呛了,现在觉着声音比先前还清亮了呢。”
姥提了锡壶,又给我添满了一盏的水:“姑娘尚年轻,什么都靠一口气撑着,此时就算是身子受了损伤自己都觉不出来,到了我这岁数您就见着真章了。”
“不成了,姥,我一口都喝不下了。”我皱眉——为了调养我被烟呛哑了的嗓子,月染送来了贝母梨膏,但是姥依然不放心,天天逼我喝这泡了甘草的水。
“最后一盏,又不是苦的东西,别让我给您送到嘴边去。”
情知耗不过她,我听话的捧了喝下了让人舌根泛甜的水,放下了茶盏后就仰躺在地上,用手帕盖了脸遮着从廊外漏进来的阳光。
“今天的饭给您省下了,我现在张嘴水都能漾出来。”
姥笑了几声,坐到我身边抱过了鸣凤,回忆着方才我弹出的音律切切的拨弄着琴弦。
“姑娘静下心来准备一下吧,虽然本业没得挑剔,可您这随性就松懈下来的秉性得小心着点,以后入了宫,别让人挑出什么来。”
听出话中有别意,我用手指挑了绢帕的一角看她:“怎么?”
姥一声轻笑,停了手中的弹拨:“往年这时候,宫内便会派了宫人过来教授入宫后的礼仪事项,但是现在太常寺似乎都没什么动静……我举荐姑娘直接过岁考,可是看如今这意思,送姑娘直接过大校许是不能了。”
知道这里又有了变故,我笑着问道:“哦,有什么说法?”
“还能有什么说法,本来我也是朝廷里八位考核乐师的大校乐正之一,有向内举荐的资格。可太常寺散乐部的董坚大人亲自过问姑娘的事情,生是将越级大校的事情压下来了。”
我伸出双手,从指缝间看着蓝的透彻的天空。
“姥,若是不直接大校,不也就是多几重考核而已,您还怕我……”
嗤笑一声,姥斜了我一眼:“都像您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要知道这里面人世复杂啊。姑娘许是不知道吧,太常寺散乐部的董坚大人一向与月染大人就不睦,此间她经常差了人往咱们这边跑,我这月入宫叙职便已经看了不少脸色了。”
姥口气中有些抱怨,我知她虽说的轻描淡写,但肯定顶了不小的压力。
“您家这位姐姐生性豪爽,和那粟末靺鞨的质子璃光大人走的亲近,这惺惺相惜的事情若是在市井间也无妨,但这是在宫里,如今两下又正逢刀枪相对的,有不少落人口实的传闻呢……更何况她这样这万事不上心的秉性,喜欢往宫外跑,又担着个统领千名舞姬的重任,就算警醒着也难免会有纰漏。好在当今皇后与太子都罩着她,否则……”
“真少见,这事情吏部都没个出面的,区区一个散乐的官员计较的还挺多。话说回来,月染怎么得罪的这位大人?”
姥啐了口道:“若说是得罪,还不如说是求不得而心生瞋恨。”
原来如此。
“这事情估计着也牵扯上我了,”叹气,我沾了茶盏中的水在身边的竹板地面上画着:“不过,我倒是有的是时间和他们耗着。”
“说到牵扯,姑娘却不知道……本该今年进职的芝萱,便是董坚大人派系座下习艺的弟子之一,更是他极力举荐上来的,如果不是出了那事情……宫内的其他大人私下里都劝我不要叫您今年就急着入宫,恐被他盛怒下找姑娘麻烦。”姥转过头看着我:“要不就再等一年罢,今年这位子,本就不是姑娘的……”
笑了一下,我低下头继续沾了水在地上画着:“这样说,那位大人肯定会急着让我入宫的。”
“哟,这话怎么说的?”姥停了拨弦,将鸣凤竖在身边。
“与其狠其生而放任,不如学狸猫戏鼠——收在身边,随时伸了爪子找了由头出气。”我笑道,随手泼了茶盏中的残水入湖。
一池涟漪,流光碎乱。
狐火
又过了二日,姥传了我一封信签。我从姥的手中收了信签拆开,便看见其中夹着的一包赭石的粉末。
信有两张,第一封是鹏公子写的,说恰好学馆休课,他和璃光借这段时间去洛阳赏牡丹,要花期过了才回来。
第二张信纸却空无一字。
我捏了那包药粉给姥鉴别,姥用指尖挑了些嗅了嗅,说:“是治烫伤的没药,只是这么一小包……况且姑娘的伤又不重,就当香料放在荷包里吧。”
没药,难不成是“莫要”……
我思虑良久其中的意思,感觉璃光应是要我别再做什么让自己陷入险地的事情,又恐我依旧闹着脾气,所以才会想这方法劝诫。
怎么可能呢,审时度势隐蔽锋芒是闇属必须的修为,经过了这一次大劫,如今的荀子已经恢复了身为刺客的觉悟。
犯不着的事情,我不会两次涉险。
储阁那边也毫无动静。但是没动静并非代表事情就能这样过去了。
夜羽的下落依然毫无头绪,那取了我琴的人亦蛰伏在暗处,我知道自己即使翻遍了长安城也无济于事,于是索性用梵音八品的一段《清音》曲谱换了姥许我半月不过府演出的特权,自己一步不出乐馆。
我等着,于我有干系的事情早晚会自己找上门来。
一转眼将近月末,宫里来了教授礼仪的女官,却是月染派来的。她差人过来告诉我,要我准备下去参加她的一场乐舞。
下月便是五月端午,正是朝廷歌舞大宴的日子。月染身为舞姬的总管此时已经忙的脱不开身,却时常会遣了人过来送我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包罗万象,从做功精巧的异域首饰到舞姬才会穿着的半胸装、上等的香脂、胭脂、绣工的绣样,甚至还有一盒吃了一块的胡麻云片糕。
这些东西在我的屋子里放了一堆。我想起月染说恨不得倾其所有,知道她现在是但凡有自己喜欢的,都拿来了给我,心中不禁有些替她担忧,恐她这样搬家一般的往宫外送东西,又要落人口实。
从月染送我的首饰中捡了环玉镯送走了女官,我站在乐馆的大门前看着平康里外渐行渐远的小轿,转身就要回自己的院子。
“这位姑娘且留步。”
一怔,我听见身后有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唤我,于是挥手唤过侯在前厅的婢子,告诉她我出去一刻,就在门口。然后提了裙裾轻巧的一步跨过了门槛。
“老朽见您骨胳轻奇,天庭饱满,乃是……哟!”
笑着抬起了木屐,我伸了手搀住痛的弯下腰揉脚的这名穿着长袍的算命先生,连连道歉:“呀,真对不起呢,居然踩到先生了!”
“您这脚踩的老朽这把老骨头差点折了啊。”
斜了唇角,我冷看着脸色涨红的老者,压低了声音道:“我还留着分寸呢,不像您那些小子,手中的袖箭都要丢出来了,回去教教他们吧,长孙大人。”
方才还皱了脸低着头的老狐狸此时抬起头来,狡诘一笑,将手中竹竿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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