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乱》第55章


有确凿的证据表明,靺鞨族正在接受北方那些已经被唐军扫平的外族的残部。
他们有无法隐藏的狼子野心——那些朝廷的高官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为了震慑蠢蠢欲动的北方部族,他们决定招回璃光。
“……就杀了他,把这质子的头吊在城郭上,这样那些蛮族肯定会有所收敛……荀子,荀子,他们刚刚就这样肆无忌惮的说着,那些大人们……他们要杀了光公子!”
泪眼朦胧的月染抽泣着浑身颤抖,我不知道她是压抑了多久才终于崩溃在我面前的,只知道她所说的那些话,也许不是真的,也许只是那些身处高位的大人们无聊时随口开的玩笑。
可是,如果这不是玩笑,而是被当作一种止战的可能提到了朝中商讨的时候……
虽然我一直尽力避免再与储阁接触,甚至以闭门不出逃避他们的控制,但是这一次,我得主动找上门去——必须尽快将这件事报告给长孙狐狸知晓,让璃光找借口留在洛阳,近期不可以再回长安了!
刚刚下过的这场雨明明在太极宫中如同倾盆,可是在长安城中却只是湿了地面,让本就不凉快的天气更加暑热。一路上行人稀少,我加快了脚步,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中从坊间狭窄的街道中快步跑过,想着能在姥回乐馆前赶回去。
一架牛车摇晃着从巷子对面走过来,我刚侧身从它旁边擦过去,就听见车内有人细声细气的喊了句“停”。
车把式叱住了车子,我听见身后有人叫着:“都叫您停了,怎么还跑啊,赶着去投胎么……哎呀,说您呐,荀姑娘!”
站住身子,我回头,车帘一挑,先伸出来了拿着一条翠绿绢帕的大手挥了两下,跟着从车内探出来的一张脸上宫粉涂了有一指厚,眉毛剃了个干净,在额头上用青黛点了一对蝴蝶眉;嘴角都用粉扑了,只在中间上二下一的点了三个红点,远远看去就像是该是嘴的地方开着一朵三瓣的花。
我捂了脸咳嗽了几声遮过去先前忍不住笑出的声音,又沉了一刻,等嘴角的抽搐平息了才拱手拜下:“见过兰先生。”
“没见过这么糟蹋东西的,我这套衣服是做出来让您有个事情的时候穿出去的,不是叫您穿了在这泥地里滚的!”穿的比舞姬还显眼的兰先生见我如此不在意,气急败坏的在车上就跺脚,牛儿被他一吓向前窜了一步,险些就将他直接从车里晃出来。兰先生慌忙扶了车辕,嘴里依然数落着:“暴殄天物啊,真是暴殄天物!”
“真对不起,”我知道他这一说又不定到什么时候,于是拱手道歉:“在下赶着有急事,所以……”
“有急事,个个都说有急事……话说,你们这些公子小姐们天天的时辰就比我少几个怎么的?刚才我都上了门要出去赴宴了,那璃光大人就赶着来拍我铺子的门板,非要挑东西,早不挑晚不挑的……”
璃光已经回来了!
我脑中轰了一下,也顾不得泥水了,几步跑到兰先生面前一把将他的手臂拉住:“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哎哟!疼疼疼疼疼~~~~”妆师被我捏的惨叫,伸着兰花指指着我的手:“放放放手我就告诉你……”
惊觉失态,我赶忙松开手。兰先生长脸歪扭着,捧着自己的腕子又吹又揉了半饷,眼睛里都要掉出眼泪来,我侯了半天,见他注意的都在自己身上,又开口求道:“先生,您快告诉我吧,璃光大人现在……”
“您、您可别动手了,我说,”吓了一跳,妆师赶忙坐回到车内:“我听他说趁着天亮要回学馆看看,您也知道那边都烧的没什么了,又死了几条人命,估计他也就是怀旧一下吧……”
躬身,我向兰先生深深的鞠了一躬:“谢谢您了……这衣服,我回去后定会仔细浆洗,望先生放心。”
“不,不用了,”兰先生拉下车帘,赶忙拍车板让车把式驾车走起来:“您随意,姑娘喜欢怎么穿都成,您就是想回去当抹布抹桌椅都没问题,真的,您随意……”
兰先生解释的声音直到车子从巷子口拐了弯还传来,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一时急切,用上了四成的力气,幸好兰先生从前是舞剑器的高手,否则普通人的筋脉已经伤了。
叹了口气,转身,我跑向了城南的学馆方向。
雨水落在地面上,将已经隐入了土中的烟气又浸了出来,没走到进前,便能闻见那烧焦的味道。失火的地方已经被清理出来了大半,倒塌的大件柱子梁木都已经被搬走了,只有地面上那些焦黑的大树还尚未砍倒,它们立在那里,像是从碎石焦土中伸出的一根根手指,插入天空。
提起裙裾,我迈过了地上依旧凌乱的砖瓦进入了学馆中。顺着那夜回忆中的路线,穿过倒塌的屋舍走向那放着更漏的地方。
转过半塌的院墙,在一片残砖断瓦的中间,一袭白衣的少年背向而立,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哪里,看着只剩下三面断壁的更漏房,仿佛和这衰败的景色融为一体。
静静的站在他身后的一块倒塌的砖墙上,我轻轻呼了口气,挥手。
一脉清风涌动,擦着少年的肩膀掠过,吹起了他垂在肩头的长发。
“璃光公子。”他动了一下,我又呼唤了一声,璃光才转过头。
“荀,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先是吃了一惊,但立刻便微笑如初:“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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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章节名是“不似参商”。
“参”、“商”实际上是指天空的星辰,也就是“猎户座”和“天蝎座”的中国称谓。
在希腊神话中,猎户座被天蝎座蛰伤了脚,所以在天空中只要东方出现天蝎座的时候,猎户座便会消失在西方,就像是在躲避这个宿命中的死对头。
而中国有一句诗说的好——“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就是形容分别后难以再相见。
而这一章,荀乐伎和璃光又见面了。
虽然对鹏更有好感,但是荀也会在璃光涉险的时候无法置身事外,是因为长孙无忌的命令,还是对同命之人的怜悯,现在还无法说清。
荀子、鹏、璃光、月染,这四个人物命运交叠纠缠,尘缘难了。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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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鱼
儒雅的白衣少年微笑着看过来,目光依旧温和。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族人弃他于不顾,他却甘愿做跃入舟中的白鱼,回到这乱流中来。
“方才听闻您来这里,所以跟来保护……”站直身子,我垂下眼帘吐出一口气:“为什么要回长安?”
璃光脸上的笑意一刹的有些落寞,他低下头,从乱石间跳过,向我走来。
“我去洛阳了,那边的牡丹开的正艳,”他停步在我身边,仰起脸看着我,俊秀的脸颊温柔蔓延:“你都知道了吧,他们之所以召我回长安的事情……让你担心了。”
点了点头,我错开了和他对视的目光——璃光的眼神中总是藏着深深的孤寂,这孤寂埋在他淡定的笑容下面,只是在偶然的时候才会翻涌而出,却让人无法承担。
“您为什么回来,如果在储阁的安排下,您大可以逃走……哪怕只是暂时,至少能避过这次祸端。”
我皱眉,璃光却一直看着我微笑,仿佛处身事外般的毫不紧张。
“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如果我偷生,朝中定会猜忌我的族人有谋逆之意。一旦两军相恶对阵,便会有杀戮。到了那时,父被杀,子成仇,双方一旦结下世仇,混乱和战事便如同覆水,无法阻拦。不论胜败与否,苦的还是百姓。若用我一人之头能换取万人苟活,也算是死得其所,不枉此生。”
依旧残破的火场就像是被战火焚烧过的战场,张扬着直入垂死之地的气息。唯一的亮色便是昂首站立在一片焦黑衰败之上的白衣少年。
他轻松的说着赴死的理由,脸上一直挂着忧伤,却毫无畏惧的笑意。
这便是让他再度回到这里的原因?我的心中又是一痛,连自己性命都无法掌握的质子,心中想着的却是不属于他的天下。
我突然明白了那些朝中的大人们不会容他离去的原因了——如果他能回归本族,定会是一代明君,将那些善战的民族统一成一个强大的新国家。
“璃光大人,即使您下定了赴死的决心,荀子依然会遵从与储阁的承诺而保护您,”压低了声音,我弯下腰看着璃光清澈的瞳仁:“关于此事,我们之间的认知有所不同——对于在下来说,人和人的性命,是不一样的。”
他一怔,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终究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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