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天下之囚宫》第145章


她在宫门后轻声召唤:“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随侍嬷嬷听见,瞥了一眼升平故作不知。小公主也听得清楚,她狐疑的回过头,瞧见不远处宫门后伫立位美貌的女子,她鬓发长垂,红衣长裙如同飘逸在神仙古轴上的仙子,小公主并不喜有人美过母后,更不喜后宫妃嫔夺走父皇宠爱,见女子模样妖娆不禁冷哼一声以示鄙夷。
升平对高阳的冷淡相待并不以为然,她凝望太子承乾不敢擅动,拼命想将他的眉眼印刻在记忆里。承乾对升平倒有些好奇,迟疑的向前走了几步。跟随太子身边精明的嬷嬷见状迅速跟上,在太子身后向升平深深匍匐施礼:“玳姬娘娘,春日风冷,请回宫吧。”
升平并不想离开,抓着着宫门仍不肯放手。见她始终直勾勾盯着自己,承乾咬住嘴唇多睨了她几眼,负手问道,“你是那个待罪的玳姬?”
升平注视承乾,不想他小小身躯已有帝王威仪,她缓缓露出微笑俯□:“嗯,嫔妾觐见太子殿下。”
承乾呆呆望了升平许久,觉得她眼底似有无限温暖,如同母后每每凝视他一般疼爱。承乾又上前一步,“你认识本宫?”
还未等升平回答,随侍太子身后嬷嬷们唯恐升平以疯癫言语污秽太子双耳,已先告了罪用力将承乾拉走。
临行时,高阳又朝升平哼了一声,随即也蹦蹦跳跳的拉着嬷嬷的手离开,边走边点承乾的额头:“回去本宫就与母后告状,你总与那些狐媚女人擅言。”
承乾被高阳欺辱呐呐不语,被嬷嬷抱在怀中的他好奇的回头张望升平。
凄然绝望的目光,妩媚艳丽的容颜,以及深深浓浓的眷恋笑靥,似乎从哪里见过。升平身体在剧烈的颤动,她无力眨眼,怕眨眼承乾就会消失在自己眼前。她痴痴望他,直到所有人的身影皆消失在宫墙甬巷的角落,才终于瘫在门边,手指还紧紧抓着宫门不肯放开。
同欢察觉异样跑至升平近前,将她用力搀扶,再慢慢拉开她紧紧勾住宫门的手指,少染丹蔻的青葱指甲陷满了宫门红漆。
升平回头,竭力勉强自己展现从容笑意:“方才,太子从此路过。”
同欢哽住眼泪,默默点头,搀扶全身无力的升平一步步往栖凤殿走去。
升平又笑着说:“太子眉目间倒似极了……他的母亲。”
同欢用力颌首,再忍不住的泪水顺着力道簌簌落下。
升平与同欢一并迈入大殿,忽觉得阳光不再如同清晨时那般温暖,透菱花格床射在销金砖上的光芒,既亮又冷。
升平怔怔坐着,很快眼泪顺着脸颊坠落,她努力笑着擦拭,奈何怎样擦也擦不干净。
她独自走回长榻旁,将长榻上纱幔放下,遮挡住自己哀哀的痛恸哭泣,素灰色的帘幕上绣满的柳叶弯弯,影子缀在升平身上,如同燃翅而飞的蝴蝶。她渐渐闭上眼流淌眼泪回想记忆中承乾的每一动作,幸福睡去。
夜半时分,隐隐感觉有温暖宽厚的手掌在抚摸她不再年轻的容颜,升平迷蒙中听得他道:“回来吧,阿鸾。”
她睁眼醒来,望着他深邃幽暗的双眸,他用力搂住她的肩头:“阿鸾,答应朕,回来吧。”升平极缓慢摇头拒绝。此生她已思虑清楚,有些事她无力忍得,有些人她难以忘怀,此刻只想求他肯放她离去,远离浸满思念痛苦的宫阙:“皇上若能放过嫔妾,嫔妾愿一生常伴枯灯等死。”
“皇宫里也有永安寺可以礼佛,朕不能看不见你。”李世民满脸憔悴的望着升平,他扯住她的手腕,低低的说:“朕忍了四年,已经忍不得了。”
“只要嫔妾还身处宫阙,便会计较宠爱得失,便会贪婪执念,得到舍予越多渴望求夺越多。”升平平静的眼中已不见先前悲伤,看空万事的她眼里唯剩绝然。
几年不见,李世民又老了许多,万里江山百年社稷夺走他狂妄桀骜的神采,如今的他愈发像一位中年得意的帝王,那个沉入升平记忆里的伟岸男子似乎早已不见。
“你还在惦念什么?朕都可以给你!”李世民抱住升平冷冷逼问。
“太子。”升平小心翼翼的提起。心底执着那份不见光的渴望猛然被白日里玩耍的承乾点燃,她很想抱起他贴近自己的胸口,亲吻他的额头。
“太子不是你诞下的皇嗣。”他听见太子儿子不禁蹩眉,沉声说道。
升平仿佛已习惯这般辩解依旧在笑:“嗯,太子不是嫔妾儿子。嫔妾只想抱抱他”
“朕不会让你见太子,见到太子,你会离朕而去。”李世民喃喃自语,似说予自己听。他深知升平此生唯有与承乾相认的愿望难以实现,他怕她心满意足后会选择离去。
他有些怕失去她的日子。 
他的拒绝原本就在她意料之中,升平忽地笑了:“皇上能囚禁臣妾一生吗?”
“朕纵使囚禁你一生又能如何?”他狠狠的瞪她,话语中显露帝王威仪。
升平未有直面回答,不过她分明还记得有一句承诺他不曾兑现,升平回头仰望李世民,笑得那般信任:“皇上还有一句承诺不曾兑现嫔妾。”
显然,李世民也想起自己会放手的承诺,惊得不能说话,垂在身侧的拳头握起又放下,最终还是冷冷回答:“朕一生不曾兑现过承诺,即便缺此一个也无谓。”
诺言,果然是世间最好笑的谎言。原来,盛世烟花,头顶凤冠,皇后宝座,太子之位,出宫自由,她所求的誓言只能兑现一个。眼前如同顽劣稚子般不肯守信的帝王唯能用囚禁来彰显自己挚爱长情,为留住心爱的女子,不惜割断她的翅膀,捆缚住她的双脚。
“好,嫔妾知晓了。”升平从容回答。她已然忘记前朝那个名唤升平的骄傲公主如何挺直脊梁,被囚禁四年的她连反抗意识也已不复存在。
她默默的转过身想要逃离,却被李世民抱上床榻,她回首,他的眼底如幻觉般还藏有深深爱意,想来,连他自己也被谎言骗了,误以为自己深爱的人是她,其实他只爱自己。
偌大重重九天宫阙,出宫的路迢迢万里,余生她只能畏缩在宫阙一隅仰望无尽苍穹,此处没有东西属于她,从来就不曾有过。绝望。无边际的绝望漫过升平残存的尊严。
李世民由身后圈住升平,依偎在她的长发中,深深呼吸,她身体芳香仍能带给他悸动,她的悲凉还会使他心痛。当承乾提及今日遭遇时,几乎以为自己已忘记升平的他,再一次发现原来所有思念已刻在心底,从不曾真正忘记。
为什么,她不能回来?笑看江山秀丽,没有她,却只剩难擎负重。
翌日李世民洗漱完毕即将离去,身处床榻的升平始终不曾回头望他。彤史女官将记录手册闭合,待李世民离去方才关合殿门。他登上宫门外龙辇,许久不曾下令离去,一列内侍见状皆垂首缄默。他回身望见同欢,想了许久才低低吩咐:“从今日起,栖凤宫宫门落锁。无朕意不许擅开。”
同欢顿时愣住,眼睁睁望随侍内侍跟从龙辇离开,消失在甬巷尽头。栖凤宫宫门由外轰然紧闭,一道铜锁锁住内里春日空庭。
失去再见承乾的机会,升平心中陷入无穷无尽的绝望,闲来无事她便用妆奁盒里的金钗划伤手臂,感受尖锐刺骨的钗尖穿透肌肤、慢慢扎入骨缝的疼痛。血涓涓流出,那股痛感并没有心痛来得炽烈。
她极静的躺在长榻上,回忆那些自己经历过的人,经历过的事,一一从眼前流过。手已冰冷,血染满被褥,她带着得意笑容,以为自己终可凭借此种方式逃脱高高宫墙。
可惜,未遂。
同欢嚎啕哭声唤醒了升平残留的意识,她醒来时手腕上包裹厚厚的药布,伤口结痂处已经没有丝丝冰冷痛感。
皇上赐圣旨,待罪玳姬擅自自裁污秽宫廷,家眷连坐,贬杨氏外戚离京流落,罚代王自行执帚百日。李世民总能寻到升平软肋,此道圣旨明白无误点醒她,今日自裁未遂,他已能迁怒杨氏,一旦得逞,代王杨侑性命堪忧。
妆奁内一干金银饰物全被有心宫人收走,升平每日里挽住发髻单凭朵常换常新的紫绶金章。雍容华贵俏丽花朵配一身素衣憔悴脸色,果然别致。铜镜前端坐的升平凄然苦笑。
硕大一朵紫绶金章恰恰讽刺了升平今日身份。她不再是万世仰望的傲然公主,也不是随手指点江山的凌厉元妃,从此她只是寄生在宫阙中必须勉强自己活下去的懦夫,每日除了坐望日升日落,除了留住呼吸,什么事都不可以做。
直到……代王离去。
升平还记得那日的云,远远飘散,如同丝丝棉絮铺满整个碧空牵扯谁的无垠思念。她木然的坐在飞扬宫檐下仰望,静熬日落。
锁闭许久的宫门咣当当从外推开,此时并非送饭时刻也不是清扫空隙,怎会有宫人入门?升平默默望去,蓦然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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