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天下之囚宫》第152章


能让铁骑南下踏平旧日河山的父皇如此称赞的天家女子究竟会是何等模样?
高阳虽好奇,却仍会因谈论的是那个女人而漠然无谓,仿佛父皇所说不过是个与她无关痛痒的人,如同她骨血里也从未有过那个女人尊贵融灌,无干无念。
也难怪高阳会冷意如此,过去十三年来她从未于那个女人身边成长,隐约记得唯一一次相逢也是在宫门缝隙中狐疑一瞥,那女人惯于漠然,从不爱抚关切也从不肯多看高阳一眼。
高阳抱怨到长孙皇后处,长孙皇后便怅惘笑笑安抚她,她说那女人韶年芳华时本是前朝公主,国破家亡,尊荣覆灭,岂一个惨字能说得清?如此一来,行事作为难免骄纵乖张些,多次嘱咐高阳莫要放在心底,此人需另眼看待。
可不知道为何,高阳对那女人有些厌恶,甚至可以说是无比的憎恨。
那个女人绝色容貌不笑已能摄人心魄,所以朝堂重臣无不称她祸国妖媚。
听说父皇待她,已远远超出荣辱相伴的长孙皇后,想必也是为了她的魅色迷惑忘记糟糠妻女。
高阳如今已不记得那女人样貌,唯听得她唇上摄人心魄的嫣红,是恭谨贤淑母后从不敢用的妖艳胭脂色,她的鬓钗永远熠熠闪光,她的罗裙永远迤逦拖曳,母后赶追千里亦永远不会有她风华气度。
高阳,当然知道她其实就是自己的母亲。
纵使宫人在父皇警诫下对隐秘过往无比小心避讳,但无意间的窃窃耳语,高阳总难以逃开假装不闻。她也曾悄然去查过史官撰写的歌功颂德的史书,偏这些能堵住众生悠悠之口的传世绢帛上没有那女人的坎坷过往,她只能偏信流传于坊间的信誓旦旦。
她是个肮脏的女人,高阳想。
兄妹逆伦,叔嫂通奸,昔日亡国公主竟在新君膝下淫语承欢,本性□的她难道还会是九天仙女不成?
为她,昏聩觞帝面对三十万重兵压境面不改色,撕碎讨伐文楔。
为她,父皇宁可背负弑兄杀父的罪名,不顾众臣反对接其入宫。
如此纷呈经历,让高阳怎么还能相信诡那个艳如花的女人就是生下自己的母亲,亦是父皇口中尊贵无比的天家女子?
是的,高阳不信。
所以高阳宁可亲昵地尊称故皇后为母后,对那个女人一辈子都无法爬上的后位顶礼膜拜,也不愿对她流露出丝毫仁慈亲昵。
高阳不屑称呼那个女人为母亲,永远都不屑。
窗外的风雪转眼间又大了些,呼啸之下连殿内的烛光也开始扑朔摇动。菱花窗来回扇动,带得挂钩咣当作响,空旷大殿内的两个人仍寂静无声对视。
李世民见高阳心中恨意深种,仿若见到相似熟悉面孔,她临别时,也是如此蹩眉怀恨。
他心中有些恍惚,对空荡荡的大殿尽头自言自语,“只怪朕当年年轻气盛,以为抓在掌心才能留下你。早知是此结局,不若放了你,至少今时今日你仍能活在人世,哪怕不在朕的身边,知你活着已是幸。”他长吁口气,不住的喘息:“我知你一生恨我,憎我,若是我现在去找你,怕你也是不能原谅我吧,来世……”说到此处他默然的看高阳,目光渐渐迷离凄然:“来世,我一定不去找你,你大可无忧无虑的做一辈子公主,嫁人生子,夫妻和顺,直至安稳终老……”
李世民的声音低哑沉重,每一句都说得断断续续,恍恍惚惚。哀伤至极的他让高阳心中突然浮起些许好奇,好奇那个让他颠倒神魂的女人,那个能让违背纲常的父皇相信命运来世的女人,究竟凭借怎样勾人心魄的手段笼获了父皇。
也许,她和外面那些传闻中的妖冶女子并不相同?
“高阳,退下吧,明日还要早起出宫。”李世民见高阳不言不语,以为她是疲倦了,勉强露出慈爱笑容安慰道。
此刻,霜染的发丝凌乱垂落于鬓角,映衬着他早已疲累的双目,越发让高阳心中酸楚。她也不肯与他分辩,默默俯身叩拜,又再次起身轻轻停在他的面前端量他赤红的双眼。
终于,高阳鼓足勇气,颤抖着伸出手指抚过父皇泛着酒味的冷硬嘴角,心中涌起莫名的哀恸:他的唇,那女人是否也曾如此贪恋辗转过,他是否也曾对她的亲吻流连难忘?
高阳的话语已然脱离了思量,冲口而出:“若是来世,你不再找她,你怎知她是否无忧无虑?是否安然终老?你可舍得她孤单单一人等你终生?”
李世民的眉头顿蹙,惊异女儿大胆举动的同时,更是愕然她的疯言疯语。他张开双臂紧紧钳制住高阳双肩,满心疑惑,只想把眼前这个女人真实面容看个清楚。
她究竟是他的宝贝公主,还是日夜梦萦不肯入梦的她,他似乎已经老昏到无力分辩。
望着父皇痛恸泪眼,高阳不觉再度泪流满面,甚至连刚刚不久前说过的话也回忆不起。
究竟是那女人看父皇太可怜,所以借她之口来帮他解脱?还是她被父皇的那番痴心话语说到怔怔疯魔,只想用言语来缓解他压抑心底多年来的愧疚?
高阳不知道,高阳也不想知道。
其实,有情人的余生悲伤已是对过往甜蜜回忆最好的祭奠,他和她都不需要高阳的真实存在。
她的一笑一颦始终存于他心中,他则永远沉浸在她遗留的回忆中无力自拔。
高阳想,也许,自己该还给他们最后的清静。
所以高阳挣脱父皇的双手禁锢,一步步走出阴暗湿冷的废弃大殿。不曾回头,她却知晓父皇的目光还在望着自己的背影,片刻都不舍得离开。
他一定将她误以为是那个女人。
风卷裙裾有些湿冷,高阳细细抚摸袖口冰冷水痕淡淡含笑,这泪痕究竟是谁遗落的已不再重要,因为迈过殿门时,她似乎听见父皇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自己自语:“原来,你一直在等朕……一直,在等朕……朕欠你那么多,还不起了,还不起……” 
语声萦绕耳畔,犹如从天边遥远传来,幽幽叹叹,带着迟到大半生的顿悟,终说出口。
高阳扶着殿门回头,望见身为九五之尊的父皇,第一次蜷缩在龙榻上像个后悔不已的孩童,低低抽泣。
真相到底如何?高阳静静地站在此处,出神般地思索着——
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究竟会有怎样的凄婉决然?
昭阳宫外,白玉阶前,高阳身穿赤红色金蝉薄翼嫁衣在袅袅白雪中曼妙独行,裙摆随风飞扬摆动,如鬼魅重生。
于是,太极宫中四起口耳相传的诡秘传闻——
在高阳公主出嫁的前一晚,有几个值夜宫人窥见她的母亲——那个被众人讳莫如深的女人——在昭阳宫前流连忘返,不肯离去。
他们纷纷用那个女人来称呼她,因为无人不知晓她到底是谁……
她——甚至连个名字,他们也不敢说出……
其实,帝王之家的金枝玉叶,也不过如此——万般尊贵,离世后终抵不过他人的一句非议——这便是天家女子的悲哀。也是,高阳的悲哀……
万顷宫殿一夜之间染白屋檐,雪色胜景,沿两仪殿至承天门,宫人内侍以数百丈碎金红毯铺就出宫道路。
寅时,高阳盛装叩拜父皇跪辞,房遗爱身披绛紫朝服亦随在身后。见两人在下方拜别,李世民高坐两仪殿斑白的胡须眉梢挂满了无限喜气,朗声大笑。
殿外喜乐喧天,百官齐齐喜贺,至典仪罢,高阳拖动鲜红嫁裳由房遗爱搀扶起身,百余名身着喜裳宫人随两人步下玉阶,宫门外停放鎏金瞿凤銮驾,车驾六骏皆为通体赤红,送嫁高阳是太极宫前所未有的公主规仪,由此亦可知,今日离别的人是大唐帝王心中最为珍贵的公主。
满目白雪厚重清冷,唯高阳身上嫁衣红艳色彩惹得所有人惊鸿。金冠莲裳,珠幔宝盖,两队宫人簇拥新人一路前行,两边守候百官纷纷抬头赞叹。自二十年前那一场盛事后再未曾见过有女子堪以随意回眸夺人心魄。
朝阳似火,融尽晨风中夹带的清冷雪丝,深宫内苑琉璃墙瓦似已变得再渺小不过,李世民驻足在两仪殿前凭高眺望,才发觉原来囚禁一生的宫阙竟是如此容易离开,甚至无需以死相拼,甚至无需以江山托付。
玉阶下,高阳俏丽回头向他张望,眉目依旧,容色依旧,
他却有些怔怔,眼前的高阳似乎又变成了钿额回眸的升平。他见过她身着嫁衣时的模样,彼时她需嫁与李建成,逶迤沿地的烈烈红裳夺他心魄,至今难忘。
今日,又见同样鲜红的嫁衣,他仿佛已记不清升平的模样。模糊的,只剩下傲然双眼,以及临别是苍白的嘴唇。
世间最难,莫过于以笑掩哭,时间最恸,莫过于自以为牢牢记得,却回忆不出心中所念人的容颜。
高阳身后送嫁的华盖宝扇簟近镶宝皆是公主出嫁前所未有的越矩典仪,他,只想偿她一个诺言。
又一个十年过去,他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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