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化作短歌行》第116章


拓拔烈以前从来不信这些,如今怎么也问起道来?“诸事无常,无常故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拓拔烈倏然轻笑,“果然丝毫不爽!”他揽我近前,抬起我的脸细细端详,“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也是无常吗?”
我无奈点头,红粉骷髅,白骨皮肉而已。世间还未曾有一事,不被无常所吞。他俯身轻啄,微有茧意的指腹抚过我的眼底,“无常迅速……美人最苦,大概莫过于青春易逝,留不住韶华。”
我摇摇头,仰面看他,“阿烈可知红颜命薄,白发从不到美人。狸奴生来要为宫中人,能陪伴帝王身边,生老病死早已置之度外。这世间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情”之一字……”念及这几个月两地分离,心中酸楚,“佛说八苦,狸奴以为最苦,莫过爱别离。”
拓拔烈笑意微凉,揽我入怀。“是啊,真想看看你白发苍苍的样子呢。”
俄闻西宫外二更鼓响,鸳鸯交颈而卧,哝哝低语,缱绻难终。
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又何尝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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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代军入蜀,李氏兄弟毫无招架之力,不出半月,万俟匆已将所有州县收入囊中,就连杨桢也已经收拾行囊上任去了。我回宫以后,未免朝中众议,数次上疏请罚。拓拔烈从太极殿搬来西宫,不仅对我笃爱如常,更对牧哥哥青眼有加。久之,这事无人再提,也就平息下来。只是我离开的这段日子,拓拔烈饮食起居无时,左右无人敢劝,如今我接手照料,百里先生叮咛复叮咛,一定不可让他再这样操劳了。我重任在肩,自然尽心竭力,已求周至。
六月徂暑,上无纤云,下无微风。今年长安热得不同寻常,也不知清风隐匿何处?走在杨柳道上,连树枝都不曾摇动一下。合宫上下都恹恹的,只有知了不知疲倦。我亲手煮了绿豆百合汤送去御书房,远远瞧见赫连带着御林军巡宫,鲜亮的橙衣在阳光下异常耀眼。他老远瞧见我,按剑跑来。
“敏敏要往哪去?”
“御书房。执金吾大人是要查我的牙牌吗?我可没有那东西。”我瞧他一脸汗,笑道,“冰镇的绿豆汤倒是有一碗,送去给皇上的,不如就先孝敬大人了。”
他看了看黄裳陆衣,一撇嘴,“什么好东西,就想贿赂我。”又神情肃然道,“敏敏借一步,我有话跟你说。”
那两个小丫头互相递了个眼色,只怕我耳根子软,又要被这大夏王唬弄去。赫连见她俩不识相,干脆上前端起绿豆汤,踱步到一边凉亭里,悠悠吃起来。
我笑着打发她们,“去,再给皇上盛一碗来,这里晒,我就在那亭子里等。”俩人这才不情愿地走开。
赫连搁下勺,就着碗囫囵几口就吞完了,可张了几次嘴,想要和我说的话却迟迟不出口。我催促道:“二哥有什么就说吧,再不说,她们可就回来了,如今我的眼皮底下,可都是你大哥的眼线。”
赫连放下碗,并不看我,“桓恒称帝了。”我闻此言倒并不惊讶,收复李成之后,三足鼎立之势已破,荆州门户洞开,南边的朝廷岂会善罢甘休。桓恒素有野心,却颇多掣肘,南朝变天是迟早的事。“谢荻联名十几个监察御史,本来已经说动两宫太后弹劾他,可却被他先发制人,在建春门发动兵变……”
“那舅舅他?”赫连蹙眉正视我,用手刀抹了把脖子,我心里一凉。故国飘零,王谢六代繁华终如轻烟散尽。“那……那絮姐姐和玲珑呢?”
“两宫太后被送去庵堂削发当姑子了,小皇帝也被他软禁了。”赫连轻声嗤笑,“当年晋武帝欺人寡妇孤儿,没想到还不过百年,孤儿寡妇就被人欺了。”
“皇上知道了吗?”桓恒既然已经撕掉伪装,情势就变得刻不容缓。宇文将军自那日病发,就再未康复,如今偏瘫了半边,连走路都需要人扶持,哪里还能为他行军打仗。我担心他帐下无可用之将,又要逼得他亲征。
赫连点点头,郑重道:“敏敏,我就直说了罢!以如今的情势,南北之战势在必行。朝中已经有人请战,可没一个能让大哥放心的……我听说王牧与那谢后有段私情,他做过荆州刺史,对那里的地形和布防很熟悉……”
“他是想让牧哥哥带兵?”如今大半天下都在拓拔烈的手里,再不是极北小国的代王,想必他也很清楚帝王不宜亲征的道理。
“我觉得大哥有这想法。”赫连急道,“敏敏,我还是那句话,你万不能让他重用王牧!你就算劝不听他,也要好好劝劝你哥哥。大哥想要从荆州入南朝,这一仗,不是非王牧不可,我也可以!我不否认这么做是有私心,可我对他绝无二心!”
“牧哥哥也没有异心,就算如你所说,是为了絮姐姐,那也无可厚非啊。”
赫连微愠:“你怎么就不明白!你有儿子,就不能再有从前那样的外戚了!”
我淡然一笑,“二哥明不明白,如今天下大乱,皆因诸侯割据而起。我知道你请战是一心想要回白城,可你大哥也是绝对不会分封国土的!”
正午时分,盛夏骄阳炽热,赫连一身橙衣格外刺眼,我微微撇开脸,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叹息。“敏敏,我们三人结义,既然要同生共死,在我心里,你们两个就没有谁轻谁重。不管你们谁有事,都是我不愿意见到的。我问他要白城,不过学王翦请田,否则他不会放心把军队交给我……连你也不能信我?”
正欲开口辩解,远远一阵脚步匆忙,陆衣黄裳结伴跑来。赫连手按佩剑,负气道:“罢!我何苦与你白费唇舌,这就去和他请战,倒不信我这久经沙场的龙骧将军,竟要输给一个从没带过兵的儒生!”
第二十六章 安可得天下
赫连拂袖而去,还是一贯见事风生的脾性。等我赶到御书房,转过九龙照壁,就瞧见永平挡他的驾,赫连理也不理,拨开他一个箭步就闯了进去。永平急忙后脚跟上,没一会儿,又搭着脑袋退了出来。抬头瞧见我,讶然道:“夫……夫人,您可赶得不巧,王侍郎和大夏王都在里面,要不……”话没落音,我也闪身绕过他,跟着进了屋子。
永平连忙尾随进来,期期艾艾禀道:“皇上,夫人她……”
拓拔烈提笔的腕子还没有放下,缓缓扫视了一圈,讽道:“夫人也来请战?朕幸甚!”
我扁着嘴瞧瞧左右,赫连按着雷音剑,张目怒视,牧哥哥交手垂着眼,静等其变。永平抖着双腿上前唤道:“大王……这……”赫连这才解下佩剑,甩手丢给永平。永平哆哆嗦嗦双手接过,退在一边。
拓拔烈缓缓将笔卧下,斜靠在隐囊上,好整以暇地等人开口。我接过陆衣手里的食盒,“皇上,臣妾是来送点心的……”
他纤长的指尖轻轻磕在案上,“端过来吧。”
满案公文,永平收拾出一块地儿,我开箧取出瓷碗,摆在他面前。拓拔烈用勺子搅了几下,不紧不慢地品尝起来,丝毫不管眼前还有两个已经僵持到尴尬的人。
“皇上,臣弟是来请战的!”赫连调开视线,率先抱拳开口,“李成已亡,桓恒称帝,南北之战如箭在弦,是不得不打了。荆州是要冲,自古兵家必争之地,臣弟以为此地宜早图,免得夜长梦多。”
拓拔烈一口甜汤抿在嘴里,含糊不清地“恩”了一声。
牧哥哥亦拱手道:“臣附议大夏王。”
赫连朝牧哥哥翻了记白眼,信誓旦旦道:“皇上,臣弟请兵三万,十日之内,可拿下荆州。”
拓拔烈挑了下眉梢,问道:“牧之不是也来请战的吗?大夏王请兵三万,十日之内可拿下荆州,你呢?”
牧哥哥温言道:“臣,多多而益善耳。”
赫连大笑,“王兄果然是没有打过仗啊!”
牧哥哥浅笑回他,“桓恒刚刚称帝,朝中尚有不少棘手的事情,若是杀他个措手不及,三万人马,十日之内足以拿下荆州。可十日之后呢?桓恒必派大军前来。荆州贯穿东西,连接南北,对代国来说,北有三峡,西有巴山;可对南朝来说,荆州地处平原,根本无天险可守。届时,是桓恒的百万大军来得快些,还是大王的援军来得快些?”赫连一时语塞,牧哥哥又道:“三万人马,得而不能守,不如顺江而下,入扬州,直捣建康!”
赫连转念哼笑,搓着下巴道:“看不出王兄好志向,原来是想一仗平定天下啊!多多益善……倒让本王想起汉时的开国大将呢。”他别有深意地瞟了我一眼,“淮阴侯为布衣时,死了母亲,穷得无处可葬,仍然行营高敞之地,这等志向,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韩信之功可比周、召,却不得善终。牧哥哥自然听得出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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