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递故园》第131章


俞莲舟得枣红马不如照雪乌龙,本跟在后面,见得这等架势,不知发生何事,心中一凛,当即策马而上,手中拨转马头,将沈浣往后掩去。正当此时,忽听得塔楼之上有人高声喝到:“来者勿要再前,快快报上名来!否则便放箭了!”
沈浣见得此等布防,便知营中必然出事。她异常警惕,与俞莲舟对视了一眼,手中同时握紧了长剑,开口喝道:“沈浣!”
这二字一出口,营前戍守将士皆是一震,随即便是一阵骚动。
“是元帅!元帅回来了!”
“快开门!”
“等等!”正当此时,却见得塔楼之上是一个偏瘦的身影挤到塔楼前方,止住下令开门的校尉,看向沈浣与俞莲舟这边,片刻扬声道:“敢问二位可有信物?”
沈浣认出这身影正是近几年跟在萧策身边的书生,姓刘名基。当初她皇集战后回营整顿军务,就地处斩违反军机的部将之时,他便在此。她无暇耽搁,当即从怀中掏出一面随身将令,甩手飞掷而出。那将令去势威猛如电,“嘡”的一声钉在塔楼的木柱之上,尾部嗡嗡震颤不已。
塔楼上将士与那刘基见得沈浣将令,当下再不怀疑,立刻开了营门。刘基快步迎上策马而入的沈浣与俞莲舟,“沈帅勿怪,营中出事,萧帅与狄将军下令封营戒严,如无通报而近营三丈以内者,一律就地格杀。”
沈浣疾步往大帐而行,面沉如水,“本帅离营之时发生何事?为何重兵布防封营盘查?”
刘基微微一滞,开口道:“沈帅离营以后,当天便传来消息,咱们由安丰押运来的将军炮共四十五门,全部在宛丘被鞑子劫走。”
沈浣脚步猛然一顿,“什么?!”
刘基沉声道,“咱们押运将军炮的日期与路线被全盘泄露给了鞑子,鞑子事先设了重兵伏击。八千将士无一生还,四十五门将军炮悉数被劫。”
沈浣只觉一桶冰水兜头砸下,让她从头发丝一直寒进心里。
论兵力,论装备,颍州军不及元军。这些年元军益发将河南中州一路义军当做心腹大患,镇压兵力与日俱增。沈浣亲自□的万余精兵铁骑战力之上自是强于元军,但是奈何人数实在太少,长途奔袭游刃有余,攻城略地却是不足。其余步兵,比起高大勇猛元军,却是逊色不少。而这么多年,能将元军牢牢阻挡于黄淮之北的,除了计策韬略,那四十五门将军炮却是重中之中。
萧策与沈浣都甚是清楚,以少敌多,历来皆以重火严守要塞之地,使得敌军无有依凭向南推进,方式正道。
是以于人数始终逊于对方的颍州军来说,这四十五门将军炮,实是颍州军的臂膀所在。
当初沈浣宁愿拼得自己一条性命与一万精兵铁骑给萧策争得两日时间撤空毫州,移置安丰,一半是为毫州百姓,另一半却是为了这四十五门重火将军炮。而若非次次夺回毫州迫在眉睫,她也决计不愿一次便将所有火炮倾囊而出。
押运的人,是她和萧策精挑细选,全部是萧策的飞骑与她的亲兵。
押运的路线,是她和萧策连夜密议,挑选出的最为安全可靠的路线。
如今,十余里外就是数倍于己的百万元军,身后就是退无可退的安丰行营。四十五门将军炮被劫,元军一旦将其转而用于对付颍州军,无异于自己占掉两条臂膀,再将凶器拱手送至敌营。如今,二十余万颍州军,已是送入虎口。那虎牙,还是他们自身将其磨利的。
沈浣的脸,已然面无人色,更甚皇集。皇集她尚有最后一步棋保住人马军械,而如今,她实在不知,还有什么,能护住直面重火炮口的二十万兄弟。
俞莲舟一把扶住身形有些不稳的沈浣,听得刘基继续道:“消息到后,萧帅震怒,下令清查消息如何走漏。我们曝露了在敌营之中的三条内线,折损了十余个在鞑子营中卧底多年的兄弟性命,假作消息由元营传出,向我军内的细作索取布防图,逼他不得不动,结果……”他言及此处,不由顿住,看向沈浣脸色。
沈浣闭上眼睛,双眉紧皱,深吸一口气,“结果什么?说!”
“结果,当夜萧帅与狄将军,在行营西北五里当场擒住正在与元虏细作交接布防图的戴中军。乱军之中,细作自尽,萧帅命人扣押了戴中军,如今正在大帐之中与诸位将军共审。”
扶着沈浣的俞莲舟但觉她身形一震,吐息大乱。
她本怀着一丝希望,戴思秦仍是戴思秦,是当初颍州乱军之中向她一笑,递给她帕子的少年,是那个她十余年来倚赖信任的军师,是她可共生死的兄弟,只盼那麒麟坠饰不过是一场巧合,萧策唤她回营亦不过是为了他事。
当场被擒。只四个字,一瞬间刺破了她所有希冀,仿佛刺穿她心肺一般,疼痛异常,竟让她无法吐息。俞莲舟立时一掌抵在她后背之上,内力微吐,沉声道:“收神。”
刘基与俞莲舟有数面之缘,却不甚清楚他与沈浣的交情。听得他这般叮嘱口吻,不由一怔。然则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见得方才蓦然面无人色的沈浣竟是瞬间便回复了些,脸色嘴唇犹自惨白,话语吐息却已然稳定下来,“你去嘱咐守营校尉,无论何人进营,无论他自称是谁,一律按你方才所为而办。无有信物,一律扣押,强行近营三丈以内者,就地格杀。将士不执此令者,立斩不赦。”
刘基不敢耽搁,当下领命去了。
大帐帘幕紧闭,沈浣与俞莲舟立于其外。俞莲舟肃然不语,看着沈浣双目紧闭,一下下吐息,似在压制自己心绪,又似在思索事情因果,唯有久久不能恢复血色的脸颊露出她的情绪,握着剑鞘的手臂青筋暴起。
“三军之中,唯有思秦最懂我心思。”她不止一次同他说过此语。
兄弟手足,于她便是血肉性命,他感同身受。
可那仿如一刀刀割在她心上的事情,谁也止不了。她能选的,只有进帐。
俞莲舟心中一叹,刚要抬手替她掀开帐帘,便见得沈浣竟快了他一步,掀开帐帘,昂然而入。
她是三军主帅,无论何事,可以伤,可以死,却决不可逃。
沈浣挺直背脊映在他眼中,他眸光微微一动,抿唇不语。
第八十四章 不恨相负恨殊途
大帐之中,鸦雀无声。沈浣进来之时,几十双目光同时扫来,顿时呼啦拉一片,帐中诸将单膝而跪拜倒一地,却无一人敢出大气。
大帐侧案之后,萧策端坐,见得沈浣到了,不由起身,却也沉默无语。
沈浣目不斜视,一步步往正中主案而行,步履沉稳异常。主案之前,一人书生白衫,身形消瘦,一身文气却是清奇,便如沈浣多年前的记忆一般,正是戴思秦。
沈浣在主案之后坐定,扫视了戴思秦及帐中诸将一眼,一语不发拿起案上的布防图,与萧策命人清查出的戴思秦帐中的所有文书。
没有细作会在自己帐中藏有所盗机密,那些文书皆是寻常公文,沈浣却看得异常仔细,近乎每一张纸,每一个字,都要读清,才肯放下。
她不说话,萧策在一旁闭目沉思,帐下诸将更无一人敢出声。
转眼便是足足一个时辰,沈浣看完了桌上每一分清查出的公文,最后拿起那张布防图,凝视许久。围栏,哨岗,塔楼,大帐,兵营,粮仓,械库,事无巨细。悉数标得清清楚楚,没有半分差池。她双目泛红,终于放下布防图,步下主案,直面着戴思秦。他淡然而立,看着她的眼,无比镇定,仿佛并非是被擒的细作,而只是如平时一般在这帐中与诸将参议军机。
沈浣注视他许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戴中军,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戴思秦回视着她,缓缓摇了摇头,眸光竟是宁定异常:“没有。”
沈浣掩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仿似不信,“当初龙门镖局的镖银,你名为去寻,实为你盗走的?连湖南有镖银出现的讯息,也是你伪造的?”
“对。”戴思秦轻声应道。
“开州一战,你本当劝刘福通尽速发兵,却并未出声,只为让何沧没有援军,孤守战死?”
“对。”戴思秦声音愈冷。
“柘城一战,我授予狄行的疑兵之计,是你战前泄露给了元军?”沈浣喉头微抖,忍不住闭眼。
“对。”
“太康一战,送阿瑜去金陵的路线,也是你透露给元军的?”沈浣猛然睁眼,“为了得手以后元军可以胁迫于我?”
戴思秦长叹一声,瞬间泄去无数精力,“对。”
沈浣深吸口气,死死盯着她的眼,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戴中军,为什么?”
“为什么?”戴思秦竟是轻笑出声,“不为什么。从你们颍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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