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倾国》第143章


睿儿捧着一盘山楂果举在头顶,像模像样地施了一个敬献之礼。因为是古礼,现在很少有人推崇。高长恭从中拿起一个,将孩子扶起来,唇角噙着淡淡的笑。
他穿着月白的长袍,腰间系了跟同色革带。这么看过去,背脊挺拔,长身玉立,哪里有半点萎靡,显然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
我突然有点怀疑,自己这九天中所经所历的种种是不是梦境,梦醒之后顷刻消失。
高长恭叮嘱睿儿几句话,稍稍偏头,目光恰好与我相触。
他眼睛带着晴朗之态,好像明镜湖水中粼粼的波光。
左顾右看,发现四周没外人,我想也不想猛地朝他扑上去。他不妨向后退两步才抱着我稳住身体。刚刚站定,我的拳头就毫不客气地全招呼在他肩头胸口:“你装神弄鬼做什么,知不知道我都担心死了?”
高长恭想握我的手,没握住,反被我打了好几下。他终是无奈地笑了笑,双手一并用力,将我紧紧压在怀中:“睿儿还在呢,别动,听我说……”
我趁机在他后背拍了几巴掌,吸吸鼻子道:“我为什么听你说,你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可有听我说什么?”
他僵了一下,终于服软:“……是我错了,行不行?”
“不行!”
“为何?”
我瞪了他一眼:“因为我没看出你有半点诚意!”
“如何才算有诚意?”高长恭搂着我的手向上移动,按在我脑后,低声道:“难不成当着孩子的面……”
睿儿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瞅着高长恭的眼神晃了晃,突然露出一口小白牙:“爹爹娘亲说事情,睿儿就先告退了。”说罢,抱着盘子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还差点撞上闻讯赶来的莲洛、莲泽、林旭等人。
高长恭牵着我朝书房走,直至大家悉数进来才松开我。
房门闭合,挡住肆无忌惮的阳光,他双手垂在两侧,脸上的笑意隐得不见,目光淡淡将众人扫视一周,有条不紊地吩咐:“林旭,即刻与漠北取得联系派人接应;莲泽,备五匹快马及七人三日干粮;莲洛,收拾你与睿儿必用之物;你们包括随我出战定阳的五名暗卫今晚酉时准时来书房。”
众人面上均愣,领命之后碍于身份不便言语。我亦惊诧至极,抓住他的袖子,急急开口:“你要把睿儿送去多伦镇?”
高长恭未动,屏退林旭等人,只留下我。
他幽闭自己九天的书房因不见阳光,有淡淡的异味,他拉我坐下,翻开茶盏斟满一杯水递给我,面色沉重,双眸带上一层淡淡的雾气:“小昀,不论你同不同意,睿儿现在必须去多伦镇。”
猛地抬头,我颤抖着手把茶盏放下,心里微沉,问:“为什么。”
他目光湛湛,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他平安无事!”
我抬头紧紧看着他的眼睛:“可他在你身边才最安全啊……”
高长恭神色一僵,眼中神情寸寸碎裂,满地狼藉:“小昀,今时今日我若能护他平安,又岂会承受骨肉分离之痛。斛律光出身将门,忠心护国鞠躬尽瘁,到头来却以谋反之罪被诛杀,满门皆殇。皇上一旦怀疑,不论功绩如何,立刻除之而后快。”
他停顿片刻,握住我冰冷的手:“小昀,我怕……我已无法周全自己,如何还能护住睿儿……”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自己几日来的猜测都错了。他将自己关起来并不是因为无法面对事实,而是因为恐惧了。
高纬杀了高俨表明,只要一人犯错,即便亲兄弟全家上下也一个不留;高纬杀斛律光则表明,不论有何功绩,只要皇上觉得你有能力谋反,夜长梦多,照杀不误。
生死生死,又是生死的问题,我烦闷至极,脑中猛然一道霹雳,将我炸得不知所措。我依稀记得小橙说过,就在斛律光死后的一年,高纬便对高长恭痛下杀手。
我靠过去抱住他,浑身都在发抖,视线片刻就模糊地什么都看不清了。他以为我担心,轻轻环住我,唇畔挨着我的耳朵安慰:“放心,睿儿不会有事的……”
心中阵阵疼痛,我把头埋在他肩膀,忽然大哭起来。
我知道睿儿没事,可是他要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字奉上,还有最后一章。
、第十三章 惶恐
高长恭神不知鬼不觉将睿儿送走,我不可能不同意,面对最残酷的现实,这点残忍又算得了什么。
他从始至终隐藏的很好,不让睿儿察觉半丝实情,只单纯地以为去祖母处住上一段时间就回来。可我十分清楚,这一别,睿儿与他极可能就是无期。当真是难过。
斛律光死后,皇后斛律氏被废为庶民,皇帝改立胡太后内家胡昭仪为皇后。斛律一门成为在邺城百姓口中的禁忌,鲜少有人谈及,这个有着硕硕战功、显赫一时的皇亲家族就此衰败。
段韶死了,斛律光又被杀害,许多人都明白,齐国抵御外敌的两道城墙彻底倒塌,虽然朝中仍有资历较高的虎将,但他们大多年迈,早已不可担起一份重任。
风浪虽然表面上看着已经过去,万事太平,可实际上却将齐国本就岌岌可危的基业吹得更加飘零,如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扁舟,不知何时便会完全倾覆。
暖意凝结为霜,鸭黄色的木芙蓉开了满满几盆,门前横向摆开,一副欣欣向荣的蓬勃之感,长得舒服,看着更让人舒服。
我一直觉得蔷薇、牡丹、芍药、芙蓉等花从外形上看没太大区别,只不过是开放的时令有所不同。我向来不记花令,所以高长恭把木芙蓉扔给我照顾时,还因叫错名字闹了不少的笑话。
修剪掉木芙蓉枯黄的叶子,我拿着青白的半个葫芦瓢逐一给它们浇了一点水。莲泽正用另外半只葫芦瓢把水缸中的存水舀出来。攒了一夏天的水,缸壁生出绿色的青苔,味道着实不好闻。
高长恭穿戴整齐从正堂出来,藏蓝的长袍如一朵开在萧索秋景中的紫罗兰,虽然突兀确实夺目,手执宝剑柄上点缀的剑穗在眼前划出圆润的弧度。
我愣了一下,放下水瓢朝他走去:“现在出发?”
他在树下站定,朝我点了点头,:“再不走,恐怕会误了约见的时间。”
我看了眼日头,已经正午时分,不出发,日落之前赶不到下一个镇子,极有可能要露宿荒郊。虽说荒郊无人看管,可公众场所肯定危险。擦干净手随着他往外走,一直送到府门口才停下。
石兽边拴了一匹黑马,我没见过,是张不熟悉的马脸。凌云这些年除了跟他上战场,其他场所几乎不用,至于二黑,因为我出行多用马车,它很早就被扔在马厩里吃白饭。
这厢思索,高长恭已站在门阶上,面色和润目光格外疏朗,握了把我的手道:“莫要担心,大家多年不见又各自有事,至多吃上一顿酒菜就需往回赶,如此五日左右足够了。”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扯乱之后又小心翼翼帮他理顺:“我可以不担心,不过你一定要小心。”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那里有盈盈的青天白日,以及我缩小数倍的倒影,于是又说,“我等你回来带我遛马去,不能再让二黑这么锈下去了。”
他浅浅地弯了弯嘴角,摸摸我的头发,认真道:“好。”
送走高长恭,我支开莲泽直接奔去他书房。
月前周国使者前来聘问,使者的一名随从悄悄塞给高长恭一封信,有故人约他见面。他没让我看信,只说故人从长安来,明显不想说来信之人是谁,所以我更加好奇。
进得书房,信封就安静地躺在案桌上,信纸已不知所踪。信封鼓着一大块,我小心打开,没想到装的竟是一枚圆溜溜的枣木珠。
我拿出珠子细细看了看,手指不禁抚上一侧的凹凸,整颗心顿时七上八下。
想来我与枣木十分有缘,从始至终生命中都有枣木物件贯穿。
这枚珠子曾经是我的,当初在采购它时,高长恭还跟在身边帮我一起挑选。后来在离开长安的那个晚上,我将珠子送给宇文邕的长子做礼物。为表心意,我还曾特意在上面刻了两个小小的姓氏拼音首字母。
慢慢把珠子塞进信封,身上不停地冒凉气,如果约高长恭见面的人真是他……我不敢想象,这件事被皇帝发现的后果将会如何。
战战兢兢过了五日,高长恭终于回来了。
他手中拎着瓦色的圆肚罐子,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闻到阵阵清幽,如同金秋丰收的果子味。他把罐子递给我,微微一笑:“很久都未喝到这么好的酒了,特地给你带回一坛。”
凑近一闻,味道果然醇厚,连我这个不懂酒的人都觉得香,于是直起脖子冲他竖大拇指:“好酒!”
他拂掉肩头的落叶,忍俊不禁:“嗯,有眼光。”
高兴是一回事,累又是一回事,粗心如我,都能看出他满脸的倦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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