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与子归》第42章


看着膝上苍白的娇颜,上官头也不抬。“绕着外城再跑圈。” 
“哈?舅舅,风很冷啊。” 
“冷?”上官眯眼。 
“没…没……” 
甩响鞭,马车再度启程。 
车里,上官俯下身。 
“的梦中只有。” 
冬至未至,二十四番花信风,绽放在的唇上。 
观音土
是时为冬至的前一天,按自各府道前来述职的官员应该挤满吏部,可今日吏部官署却显得有些冷清。 
“有什么奇怪的,如今首辅大人正得宠,那些个地方官鼻子可灵着呢。” 
临时被抽调到吏部帮忙的生员们小声议论着。 
“方才路过文渊阁,那里人山人海别提多热闹,好像内阁才是管理官员的地方似的。” 
“哎,可不是,瞧咱们除文书还是文书,连个人影都难见到。真是世情冷暖,可悲可叹啊。” 
“话也不能么。” 
“哎?” 
“今吏部不也来个五品官么。” 
生员们停下手中的笔,觑向冷冷清清的朝房侧。 
青铜雕花的炭盆里有火无烟,淡淡的火光映染在那人的脸上,平添抹艳色。 
明明就是个眉目如画的美姑娘,怎么被人传成身宽体胖,拳打死两头牛的母老虎?还是江湖子都么好看,如此优美的腰身啊。 
心想着,生员先是一愣,再收回目光却见同僚们个个脸色微红,有些看痴了。 
“做事,做事。”互相看看有些尴尬,便咳嗽敷衍道。 
“她在里可坐大半天。”虽然强做无意,可年轻生员的目光却忍不住乱飘,“照收江湖人为朝廷所用是季大人的主张,按朝廷里的规矩被谁提拔便是归于谁的门下,人也算是‘新流’派,可季大人为何久久不召见?” 
“也许是不愿投靠大人吧。”压低嗓音,有人道,“如今内阁当权,尚书大人每都待在吏部,已经很久没进过乾清门。前几日户部尚书吊死于家中,听下一个遭殃的就是……” 
他没再下去,只象征性地看看吏部尚书办公的里间,众人心领神会。 
“哎,可惜‘新流’啊。” 
“可惜是可惜,但这就是朝堂,你我虽然是生员,可也要及早认清才好。” 
为国为民只是书生的呆气,他们不过是在大明门里学习几日,便明白身家性命才是要紧。 
“请问。” 
这厢还在唏嘘,就听有人问道。生员们抬起头,只见那女子已走到边。 
“您有什么事?”年长人站起身。 
虽然眼前人是五品官,但身为男子的骄傲让他叫不出大人二字。 
“请问还要等多久。”余秭归客气有礼地问道。 
“这个要看尚书大人的意思。” 
“那中饭呢。”又问。 
真佩服几个长舌公一直说一直说,她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熬不住。 
生员们瞪大眼,仿佛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难道大魏官员个个勤勉,已经到废寝忘食的崇高境界么。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果香延绵不绝地挑动着她的食欲,是皇城里特有的石炭,以枣梨汁与碳末合之为饼,不仅无烟而且好闻。 
这是她是刚进吏部时,听一个生员炫耀的。 
那种姿态与口吻,实在看不出今后会是个枵腹从公的好官。 
“大人……”年轻生员叫住,但大人的称谓同僚们显然很不认同。收回想要为她引路的心思,年轻生员退到桌后道:“大明门里有供给朝食的太官署,就在上林苑监的西面。” 
“多谢。” 
余秭归磊磊谢过,待出吏部,只觉高云淡,所处的皇城仅在方寸之间,着实窄小点。 
“这就是你们今后做活的地方,大明门里午门之外,可是五府六部的办公之地,小子们可要瞪大眼好生伺候着。” 
“是。” 
怯弱而胆小的童声让她有些讶异,余秭归平视望去,只见个蓝衣太监领着群小小太监路走来,每行至座官署前便停下,对着未及他腰腹的娃娃们通教训,然后留下一两人就地打扫。 
“你,还有你,留下打扫千步廊,每根柱子每寸地都要打扫干净,要让咱家看到一点灰,哼哼。” 
大太监鼻子出气,吓得两个娃娃扑通跪下。 
“是,公公。”其中个较为机灵,立马回道。 
像是十分满意通威压,大太监心情颇好地转过身,正打算领着剩下的孩子继续前行,就见五步之外站着个人。 
咦,女人?官署里怎会有女人? 
双眼溜溜转,转到垂在腰间的官印上。 
官?女人?难道是那个传的沸沸扬扬,为官员不耻谈及的女盟主? 
这些天大明门里都传遍,女子当官,真是大魏开朝百六十余年最大的笑话。而笑话正是季大人闹出来的,如今首辅大人风头正劲,他虽只是个管事太监,也要选边站呢。 
想到,他甚至连正眼没瞧下,便打她身前径直走过。 
较为机灵的小太监大概从师傅的态度里猜到什么,他站起身只当余秭归是透明人,对着地上久久不起的小同伴道:“你擦地我擦柱子,我从东到西,你从西到东,听见没。” 
“嗯。”地上的孩子应着。 
“真是,呆里呆气的,别连累我才好。” 
看着小太监头也不回地跑向阳光充沛的东头,余秭归收回视线,蹲下身凝向跪在地上的小人。 
初见时这孩子倒在泥泞的官道上,那一瞬仿佛看到自己,卑微的渴望至亲的心情,于是收下了一枚铜钱。 
方才从群小太监中认出他来,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如今么近距离地看着,原来真的是他啊。 
“人都走了。”扶起他瘦弱的身子。 
“谢姑姑。” 
见他误将自己认成宫女,余秭归也不反驳。 
“才进宫的?”轻声问道。 
“嗯,月前净的身。” 
净身—— 
余秭归惊痛地看着他。 
一个半月前七师兄才将他母子送出直隶,四十余天里究竟发生什么,竟让个好好的孩子,个好好的孩子……
“身子还好么?”问得有些小心。 
“已经尿出来,谢姑姑关心。”小娃娃还不懂大防,照实道。 
北地的风很锋利,直割到的心里。 
月眸敛又敛,半晌她才将眼中的惊痛藏妥。拿起地上的抹布,浸到冰冷的水里,在小人惊讶的眼神中,余秭归束起袖边,用力地擦拭地面。 
“姑姑!这…是我的活。” 
“怎么?怕被我抢了差事?”调笑道。 
“不…不是……” 
“那你在前面洒水,我来擦地。”头也不抬地指挥着。 
“还是我来……” 
“嗯?”余秭归故作生气地哼声。 
“水洒到地上就成冰了……”他小声嗫嚅。 
秭归愣。 
“姑姑,这是我的活儿。”小小的身子如蜗牛般跪下,他取过另块抹布,努力跟上的身形。 
“你叫什么?”秭归故意放慢速度。 
“我叫吉祥。” 
“吉祥?” 
“嗯,刚才那是师兄富贵,都是进宫后师傅给取的,我娘叫我娃子。” 
余秭归瞧他眼。“那你娘呢。” 
“我娘…死了。” 
余秭归虽然猜到,却依旧心痛。 
吉祥努力地擦拭着地面,小手小脸,连着双瞳眸都被冻得红通通。 
没有再问下去,余秭归低道:“娃子是怎么进宫?” 
“我…”想起宫里的规矩,他连忙改口,“吉祥是自卖的。” 
“自卖?” 
“嗯,正好碰到师傅来买小娃娃,吉祥就卖自己,一个铜板。” 
这样的回答是她没想到的。“为什么?” 
“因为吉祥想当人上人。” 
听到稚嫩的声音出话,她愣住了。 
“娘是被人打死的……就因为不下心挡大老爷的道儿,原以为铜板大侠会再来救吉祥一次,他原先救过吉祥救过娘的,可是…可是……” 
她没有。 
虽然并不是她的错,但却无法直视那双含雾的瞳眸。 
“吉祥要当人上人,一定要。” 
他狠狠擦地,稚嫩的脸上满是执拗。 
“姑姑?”见跪坐在地上动不动,吉祥停下手里的活,“姑姑你怎么了?” 
一时不出话,就在这时肚子很应景地叫出声来。 
“姑姑没吃午食么?”吉祥很宝贝地自胸口取出个破旧的小荷包,小心翼翼地将荷包里的东西放在余秭归的手中,“姑姑吃这个吧,虽然吉祥没有什么好吃的,但这团白面可是娘省下来给吉祥的。” 
哪里是白面,分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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