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流云醉》第85章


九入九出,罪行已定,李家满门凌迟,无一能免! 
飘絮请求去死牢中探望,来求见胡亥的人均被赵高的人拦下。赵高身旁的人道:“大人拦的住殿下,可拦不住皇上去见殿下啊!” 
赵高略一沉吟,挥手放行。 
死牢内。 
李斯不比一般囚徒,他的家人关在普通死牢,终日絮语,时日无多,许多话要来不及说了。李斯单独关在一边,阴暗潮湿的走廊,长得令人绝望。飘絮来的时候,空空的回响像爱捉弄人的魔鬼,紧紧附着人的脚步声。 
李斯盘腿坐在地上,雪白蓬乱的发,反射着高而狭小的窗户中落下的阳光,白得晃眼,白得吓人,在这沉郁的黑暗中,像一面不肯服输的旗帜,又像一片孤帆,伶仃地面对着黑暗汹涌的嘲笑。两手垂放在两膝之上,那双手再也抬不起来了,也不必抬起来了,再也没有人需要他写的奏疏,再也没有人会欣赏他那一手漂亮的字。李斯几近灰色的眼珠,向声源处转去,飘絮不沾尘埃的衣,在这阴暗憋闷的牢室,宛若阳光,似乎能将这个牢室撕裂!飘絮含泪跪坐下来,隔着铁栅门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这是李斯吗?他的发枯草一般纠结着,佝偻的背,粘滞的眼皮,这是那个才华横溢,意气风发,为这个帝国建立过不朽功勋的男人吗? 
李斯灰败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他做梦都没有想过飘絮会来看他。 
镇定心神,飘絮缓缓道:“丞相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落入同样的境地?” 
李斯眼中的光彩暗淡了下去,他自然知道飘絮所说的是与谁同样的境地,三公九卿,忠烈之臣,几个不是如他这般落魄过,绝望过?李斯缓缓转动眼珠,扫视着四处的黑暗,身入此境,岂非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那些老朋友,老同僚,此刻是否在黑暗中冷笑? 
飘絮从芫茗手中接过一碗酒,双手捧着送入栅内。李斯看着她盈盈泪眼,那眼中没有嘲弄。 
“你不恨我?” 
“恨!但你也是我父亲。” 
李斯讷讷道:“父亲?” 
飘絮含泪看着他,声哽于喉,“流域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 
“好,好……”李斯接过酒碗,颤抖着一饮而尽,眼角沁出浑浊的老泪。“我从未想过你肯这般叫我。”在他权利滔天,备受重用时,他都没有想过,高傲如飘絮,会唤他一句父亲。直到此时,他才从朦胧的泪眼中重新打量面前这个女子,李斯开始明白了些许流域的感情,这个他只当成工具的女子,此时才渐渐的看出好,看出不同,流域曾经在他眼中是多么的幼稚和傻气,婚期已定,为何他还有这样那样的煎熬,与飘絮的婚事已带不来任何的利益,为何他宁死也不愿放手?如今看来,这个儿子是大大的聪明,比他还要聪明得多。权势如他,一朝烟消云散的时候,能抚慰自己心灵的是什么样的情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是应该而且必须珍视的东西? 
李斯沉吟一会,似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定,颤声道:“有一件事……”忽而凝声不语。飘絮知意,吩咐芫茗门外候着。 
李斯道:“有一件事,是历代国君和丞相方可知道的,小公子虽登大位,先皇却没有告诉他,我也没有告诉他。” 
—— 。
第五十四章
夜,沉如浓墨,小七陪她静坐饮茶,飘絮忽然叹出一口气,恍若呻yín,“小七……”
小七抬眼看着她,她的脸色是苦苦维持的平静,平静得疲惫,轻垂眼睑,游丝般的声音从那长长的阴影下飘了出来,“今日,丞相告诉我一个国君和丞相方能掌握的秘密,你知道是什么吗?”
小七有些疑惑,这句话他不必回答,但她既然这样问,应该和他有些关系。飘絮扯出一个可笑的表情,星眸淡淡,道:“他告诉我的是咸阳宫各处的秘密通道所在。”
密道?小七的心猛然大跳起来,随即一阵悲哀弥漫胸膛。他开始明白了飘絮平静外表下的悲哀,公子们未准备妥当便动手,以至酿成惨祸,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她,他们想给她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如果早一些知道密道的所在,他们就不必牺牲,昭阳宫也没有焚毁的必要,她和流域可以从容脱身。
倘若没有这个可能,她也许还不觉有多么的悲哀,因为前面已无路可走,他们的选择都是无可奈何,但现在,出现了这个可能,已发生了的事,便有了这样那样的假设,这样那样的悲哀。
飘絮饱含水光的眼看着他,深切而悲伤。小七忽然道:“不!我不走!你告诉我这件事,无非是想让我走……我不走!”怎么能走?剩下她一个人,太可怜了……
“小七,你……”
“别说!不要说带芫茗和巫嬷嬷走!不要说想办法去阿房宫带走清风大人,我做不到!”小七快速说完这两句,一杯茶拿在手里,抚着杯沿,平复心中的慌乱与激动。飘絮没有再说什么。风入窗棂,帘幕后灯火微漾,小七心绪渐平,“对不起。”
“嗯?”
小七继续抚着粗陶杯的边缘,虽极力掩饰,声音还是微微的颤抖。“我知道,留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离开反而可以为你一解后顾之忧,可是我,我做不到。”
飘絮微微一叹,“我明白。”若没有了小七的日夜相伴,那些痛苦和寂寞会如何的啃噬她的心?若小七,清风逃离了,连芫茗和巫嬷嬷都离开了的话,飘絮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支撑她的精神。小时候,她对她身边的宫人好,因为这是她的家,家里有爹爹,妈妈,哥哥姐姐,有平安,有幸福。平安和幸福不需要责骂和挑剔。后来,家里的哥哥姐姐也如长齐了翅膀的鸟儿般分散各处,再后来,平安和幸福也走了。妈妈走了,对妈妈的爱,依赖和思念,无处存放,飘絮便把它放在巫嬷嬷身上。昭阳宫太大,太空,太寂寞,飘絮多希望那些在身旁叽叽喳喳的宫娥们是自己的兄姐。而芫茗,芫茗是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无法无天,另一个懵懂不知。每天早上,沐着曦微的晨光,芫茗也像一棵含露的小树,一只晨起的小鸟,无忧无虑,有时候飘絮也给她梳头,就梳自己儿时的发式,粉丝带,鹅黄宫装,牵着她的手在花木间慢慢的走,也骂她,教她规矩,如当年母亲那般爱嗔相加。
飘絮没有刻意的对人好,只是想对自己好一点而已。
小七呢,小七最初的定位是刺客,飘絮不想弄脏哥哥的手,无论有多么充足的理由,胡亥毕竟是他们的亲弟弟,不管在那把剑上镶嵌着多么美丽的理由,那也是把杀人的剑,流的是亲人的血!但慢慢的,小七的位置变了,飘絮将他留给一个从来没有人进过的位置。
他们是飘絮给昭阳宫重新构建的平安和幸福。
如果这些幸福和平安崩塌了,空旷的昭阳宫,不再有家人的咸阳,飘絮该如何自处?
小七无法想象。
处决的决定很快便下来了,秋末冬初,咸阳一片冷寂,静静的渭水,闪烁着微蒙的晨光,渭水河岸上青青的草原已显衰黄,金黄或血红的叶也失去了最初的光泽,卷曲,干枯,在秋风中打着转,无可奈何地瘫在河面上。
今日的渭河不复寻常的冷清,无数人踏岸而来,脸上却带着相同的神情,是怜,是惜,也是麻木。不多时,黑色的人流在渭河边上最平整的河滩上围起了一个刑场。太阳出来了,一层金色的光在人们脸上爬升。一队车马飞快的驶来,一辆车上放着十数根圆木,一辆车上放着齐整的木板,一辆车上放着木匠和铁匠的工具。车马队很快在空地中央停了下来,马上跃下的人搬下东西,空地上一阵叮当乱响。当太阳完全冲出云层的时候,十几个邢台便架好了。
崭新的邢台,甚至还散发着湿木清新湿润的气味。
如来时一般,马队风也似的走了。黑色的人墙愈发的沉默,已显冷意的天,今日的阳光仿佛格外的热烈,人们额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日正,一队黑色的囚车缓缓的来了。黑色的囚车,黑色的队伍,黑色的沉默,仿佛走了很远很远,连马儿都显困倦,只有一颗雪白的头颅,不甘地怒视着远方,再远方,紧抿的唇线,仿佛还有很多要述说,要抗争!人们开始用眼睛交流,迷惑,不安,木然,在这样的帝国,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重要的人都可能死去。
李斯和他的妻妾儿女依次下车,两个年幼的孙儿夹在队伍中,睁着水润的黑色眼眸,看着这黑色的人墙,空地上高耸的邢柱,空气肃杀得令人窒息,忍不住低声哭了。
凌迟大邢,咸阳人不是没有看过,同时处死那么多人,更是司空见惯,三公九卿,皇族公子,哪一个死得不惨烈?咸阳人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那些哀号却还如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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