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盏灯》第53章


,许多杂乱的画面,就那样地在眼前或快或慢地滑过。黑白的,鲜艳的。黑白的是母亲蓬乱的头发和枯涩的眼睛,鲜艳的是血迹,认尸回来的母亲身上沾着的,或者属于父亲或者属于其他死者的血迹;黑白的是第一次走到他面前的,用无可奈何的目光上下打量他的秦刚勇,黑白的是那些同龄小孩的脸,鄙夷的轻视的,从那些脸上的那些嘴巴里,跳出‘狗汉奸’这样的字眼,是母亲的保证书跟做过汉奸的父亲划清界限的悔过和检讨书,鲜艳的那一天母亲脸上的脂粉,那天她跟秦刚勇一起回家,对他说,‘小睦,以后改个字,改个姓。以后你就不是汉奸的儿子了。来,叫爸爸。以后,这是你爸爸,他是工人阶级’,对,那天,从来不用脂粉的母亲,脸上扑了脂粉,有种刺鼻的香味,穿了件粉红的衣服,很难看的衣服,在以后很久的时间里,秦牧都厌恶粉红这种颜色,觉得那是最恶俗,最缺乏舒适的美感的颜色;黑白的,是每天上学,写作业,考试,被念名次,被表扬,被越来越多的同龄孩子羡慕甚或嫉恨地望着,鲜艳的是,12岁那年那时候这个国家的那场混乱了一切奇怪形态已经快要过去那年他的画得了奖,当时最高的奖项,他画的是田野,田野上奔跑的孩子,那是有很柔和的色彩的画,而这时候,那个总会把爷爷的军功章和军帽偷出来显摆的孩子,不屑的说,画画有什么了不起,他爸爸就是给日本人画画的,他爷爷也是。然后,他恶作剧地推倒了一瓶红墨水,那鲜红的液体流淌下来,脏污了他的那张奖状。他安静地把那张染红了的奖状拿起来,揉成一团,丢到了字纸篓里,而手,就已经染上了鲜红的颜色。然后,他平静地对对方说,〃你自己的数学作业本也脏了。待会要交的。你擦干净,交上去时候,不要也碰脏了别人的。〃他是数学科代表。他有职责收作业。他一直记得当时那个孩子的眼神,原本是调笑的,鄙视的,而这时候,却变成了不解,迷惑,慌张。从此,那个骄傲乃至嚣张的男孩子,对他越来越客气。他从来不曾与那些以各种各样的小时候是拳脚,之后是目光或者语言践踏过他的人以拳脚或者语言反击,他以沉默对应他们的践踏和侮辱,没有回应,做自己的事,解决自己的问题,而后,那些践踏越来越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偏于沉默的他,成了男孩子们的领袖,学校里的,家附近的。那些很难的日子里。那些心里会有撕裂的锐痛,无边的恐惧的日子里,有没有过想扑进母亲的怀里,倾诉的欲望?想不起了。所有的刺痛,都来自那‘汉奸’两字。这无法向母亲哭。母亲已经同所有人一样,痛斥了生父汉奸的‘事实’,并用最实际的行动,与那个汉奸划清界限。而他,流淌着生父的血液的他,无法划清界限。哭吗?因为委屈和屈辱?不,他不想哭,他不想委屈和屈辱。不想。。。任了这不幸的命运。而母亲,却已经认了。唯独只有许菲菲,只有她能说他想听见的话,唯独她知道他安静的平静的脸后面,近乎要疯狂的心,只有她会牵着他的手对他笃信地说,〃你父亲不是汉奸。你长大了,会给他翻案的。〃然后,她把他的头揽在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后备。她的手很柔和,但是她的手又充满了力量。她其实从来不曾是他情窦初开时候,心中幻想的女孩子的样子。他梦想的女孩子不可能会为了任何的理由偷东西,不可能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不可能一分钟之前笑得灿烂,一分钟之后恨恨地诅咒方才笑脸相对的人,不可能。。。不可能为了进文艺团的名额,就走进了那个头有些秃,肚子有些肥大的男人的家里去。然而,她却又是那个唯一的,可以看到他心里的人,距离他最近,给他最多的力量的人。真正怕的时候,想到的,永远是她。再没有过别人,从来没有过。 
第6章
当看见秦牧的眼睛逐渐地蒙上了一层水雾的时候,秦驰忍不住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大约有些眼花;然而当终于看到那一层水雾缓缓地聚集,而至聚集成为从秦牧的眼角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的泪时候,秦驰的脑子,在瞬间短路了。他张开了嘴,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这个从未见他发过脾气,说过脏话,乃至激动过的大哥。。。他,掉了,眼泪?“毫不犹豫?”秦牧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毫不犹豫地,丢掉小禾?你说我毫不犹豫?”秦牧的脸上有着一个惨淡的笑容,然后,又一颗眼泪,滑落下来。秦驰愣怔地望着秦牧,看见他抬起手,手指颤抖得厉害,看见他猛地转过头去,背对着自己,肩膀也在颤抖。“或者,或者她也是觉得,我丢得毫不犹豫。”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地方传来的似的,飘忽而干涩。“我怎么会搞得这么一团乱遭?我想让妈妈踏实富裕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但是她觉得我怪她,她觉得我怪她却不跟我说;我想让你拥有所有最幸福的小孩拥有的一切,想宠你疼你,你觉得我不把你当亲人;我。。。我欠了菲菲的情。她总是会。。。会用我最不能接受的方法帮我换得我最渴望的东西。。。她让我,让我得到了之后,再又为这种得到做恶梦。。。我想跟菲菲白头到老,生个孩子,我想好好让她幸福,想用自己努力过最普通平常人的安静生活时候。。。她说,我不是普通人,我不能浪费我的潜质和才华,她要我往前走,她自顾给我找机会,她要看着我成功。。。我第一次得到设计大奖的时候,我说,从前的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们结婚吧,她却断定我娶她一定会后悔,她甚至不给我这种有可能后悔的机会,她嫁人了,菲菲,跟她一起,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过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什么的时候。。。我真是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除了。。。除了建房子,得奖,和物质上疼你,疼妈妈之外,可是,其实妈妈有爸爸,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其实我的关心,对你们已经是可有可无。。。我觉得自己真是失败。然后,我居然可以遇到小禾。居然。。。居然能遇到一个,让我觉得原来自己也很好,可以让别人很幸福,很快乐,我也是一个对某个自己很喜欢很心爱的人来说,那么重要的人。。。”秦驰呆呆地望着秦牧,听着他语无伦次地说话,看着他抽动的肩膀,蓦然,想起来他第一次带谢小禾见到自己的时候。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大哥的笑容,比自己20年的记忆中,都更多。他记得秦牧带他们去海鲜城,从头到尾,话都被自己和谢小禾说了他们俩倒是算得同龄人而大哥,给谢小禾挑蟹肉和螺肉,把象拔蚌刺身切片仔细地占了芥末和调料夹到盘子里,后来,就揽着她的腰,靠在双人沙发的背上,微笑地听他们说话。他记得谢小禾有无数的好奇关于秦牧的小时候那些让他觉得有点‘雷’的,让他在心里感叹,恋爱的女孩子,哪怕是名校高才生,也回归白痴智商的,那些以23岁的年龄,过于孩子气的问题。他从来都是模范生吗?他从多大开始画画?他有没有糗过?有没有过打架闹事的时代?他考试向来就那么把握十足?难道就从来没有过为了考试紧张的时候?她问这些话的时候,分明带着满眼的崇拜与骄傲乃至偷到了鸡的小狐狸般的窃喜让神经粗糙且没恋爱过的秦驰都明白了,她根本不是想问这些问题,根本就不在意答案,她只是忍不住地显摆,忍不住地,要用另外种方式,表达下自己所拥有的这个宝贝,有多么好,而她,又是多么地满足。那种目光让秦驰有点倒牙。于是低头猛吃。然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她道,〃查背景吗?查出来跟如今不符,退货不?〃他记得她挑起来的眉毛,他记得她立刻挽住秦牧的手臂,他记得她无比肉麻而又无比真诚地说,〃不退,当然不退!就算你跟我说他杀人越货过,也概不退货了!不过,〃她笑吟吟地,带着那么的多爱恋地瞧着秦牧说道,〃就算我相信你杀人越货,也不相信他杀人越货。〃他记得当时秦牧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呵斥,〃别胡扯了你也少吃点生鱼,胃好也是胃,不是铁桶。〃然后他伸手叫服务生,在她无限不舍的目光中撤下去了没有吃完的鱼生和海鲜,点了暖胃的汤。秦牧是才华横溢的,秦牧是温和儒雅的,秦牧是淡定从容的,秦牧是他从小到大,万能的大哥。。。只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才突然觉得,在遇到谢小禾之前,这个万能的大哥,一直并没有十足的开心,一直并没有十足的满足,一直并没有。。。一种完全的,彻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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