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狮子香炉》第10章


1949年(民国三十八年)1月6日,招商局汽船海沪号装载了第二批1680箱的文物,从南京出航。
没有人知道第三次的运送能否如期完成。
东北(满洲)的五十万名国民军都被林彪消灭了,徐州于一个月前失陷。由陈毅、刘伯承诸将领率领的解放军,如雪崩般陆续南下。徐州一旦失守,长江流域就无法保住。
因此南京、上海人心骚动。
博物院的干部虽然在各方面拼命地活动,但仍无法调度船只,好不容易才从海军调到军舰。由于这艘军舰必须在各地运载重要货物,所以,分配给文物的空间十分有限。
总之,只能把要运走的箱子先送到码头。
军舰昆仑号到达南京是在一月底。李同源他们沙哑着嗓子督促苦力,拼命地装塞文物,直等到负责的海军士官作出“到此为止”的手势。
运载量的多寡是由军舰内的空间决定,和装载时间的快慢无关。但是,必须尽可能迅速地搬运到军舰内。
很不幸地,上了红油漆的箱子在离码头很远的地方,而且,是堆在下面,苦力们都是从近的箱子开始搬运的。
木箱陆续地用起重机吊起,再放进军舰内。
李同源一直魂不守舍。他抓住一名苦力的手腕央求:
“请先搬那里的箱子。”
但是,苦力摇摇头说道:
“堆在那边下面的那个呀?不干。”
每搬一箱,苦力都会领到一枝红色的竹棒,交给领班。工资就以竹棒的数目来计算,因此,苦力们不会特意去搬动难搬的箱子。
李同源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钞票。时值通货膨胀,钞票不是一张、两张。
正文 青玉狮子香炉(43)
“拜托!”
苦力检查了这把钞票的金额后,眨眨眼,答道:
“知道了。”
李同源松了口气。
可是,当苦力唤了同伴抬出堆在下面上了红漆的箱子,走到超重机旁时,站在甲板上的士官高举一只手,示意停止。
李同源近似疯狂地跑上前去,他跑近停靠码头的军舰旁,大声喊道:
“请装这一个!拜托。不是其他的箱子,不是有红色圆圆的印子吗?……那是最重要物品的记号,就请多载这个箱子!”
李同源浑身冒汗。
风很强,不知道话传到了没有?他两手紧握;向甲板上的士官打躬作揖似的,头低了许多次。
士官像铜像似的站着,一时间毫无反应。
李同源跪了下来,额头擦撞着码头的石块。
可能被他的热情感动了,士官终于点头,伸出食指,向操作超重机的人做了指示。
可能是指再装一箱的意思吧。
红印箱子被网了起来吊进军舰内。
跪着的李同源蹒跚地站了起来,用手背擦汗,汗里掺杂着沙子。
他就便搭乘昆仑号,前往台湾。
这次,文物装了972箱。这是第三批移送台湾的文物,也是最后一批。前后三次的输送,总计有2972箱移送台湾,其中,玉器103箱,共计3894件。
抵达基隆的文物在杨梅仓库经过短时期保管后,又转运到台湾最干燥的台中市某制糖公司的仓库。
由于工厂内烟囱林立,担心会受到煤烟影响有所损害,于是又转到郊外。三栋收藏库在台中县雾峰乡吉峰村的偏远乡村北沟落成,是在翌年的四月。
正文 青玉狮子香炉(44)
玉器和瓷器都没有开封,只有书画因为要改收在铝制箱子内,所以先取了出来。文书方面的工作先做,至于实物方面,开始文物的清点工作是在1951年,预计以三至四年的时间进行。
第一年,清点了约六百箱。以在上海制作的详细名单为基准。
清查工作在每一年盛夏的三个月中进行。因为被招聘的专家多半在台北的大学任职,所以才利用暑假工作。
上了红漆的箱子在第二年被调来。
那一年,炙热的日子持续着,李同源感到身子不适。清点文物的日子愈接近,他就愈感到紧张。
在上海做清点工作以来,十七年间,他不曾再看到那座青玉狮子香炉。
在南京分院,体验的是连解开行李的时间都没有的疏散骚动,香炉被紧封在箱内历经宝鸡、汉中、成都、峨眉,辗转变换地点。最后在重庆集合归返南京。
在南京开箱的时候,他人在医院。出院后,香炉因要送别台湾而装在箱里。
十七年来,虽然没见过,但他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青玉狮子香炉。他始终陪伴在装着香炉的箱子旁边。
他觉得恐怖。
并非害怕审查的结果。关于这一点,他非常地放心。
太深刻地浸透到自己内心的东西,即将被揪出来,扔到眼前。是灵魂被剜挖的痛苦。
这种预感让他觉得战栗。
面对自己那紧黏在香炉上虚幻的血色,他畏缩了。
香炉的青玉,正因为交响在那深渊的澄澈颜色,仿佛是肉眼看不见的碧血,如此鲜明地映照在心眼里……
(我在害怕自己。)
李同源呼吸困难地挣扎着,尝试着镇定情绪。
“李先生,你脸色不大好。”
清点委员会的书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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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因为太热了。”
李同源勉强挤出笑容,额头上渗着黏汗。
终于,上了红漆的箱子开封了,工人和年轻的科员打开盖子,取出箱内的玉器,剥开包装纸,依顺序排在地板上。
一溜眼环顾的话,应该很快看到青玉狮子香炉。可是,李同源略微弯腰,眼睛直视地板的角落。如果香炉被放置在下方,最远只达到那里了。
他握着拳头,尽量不转动视线。
“全在这里了,照名单顺序来吧!”
书记的声音听起来像宣告什么似的。李同源缓慢地抬起头来。
(才瞄了一眼。这不是正式的会面,等一下再慢慢地找……)
这并不是公开的场合,因此,他努力地缓和内心的紧张,并且很快地将视线在玉器类上扫视了一下。
(没有!)
李同源脸色苍白。
大小四十件玉器排列着。即使眼睛扫射得再神速,香炉如果在的话,绝不会逃过他的眼睛。为了慎重起见,他又再环视了一遍。
香炉还是不在。
有一个相似的。盖上刻有狮子,是只龙耳的香炉,尺寸也差不多一样。颜色稍微浅蓝,是没什么韵味的普通玉,雕刻的手法也很粗糙。
相似的只是形状而已。以和心相系的眼睛看的关系,外形的相似并没有攫住他的视线。
三个专门委员分开调查玉器。一个委员走近那个似是而非的狮子香炉旁,科员一面看着名单,一面从旁说明:
“是乾隆的青玉,有铭文。”
委员将香炉翻转过去说道:
“乾隆三十四年的呀!……没有必要特地带过来的物品嘛!名单上怎么写的?”
科员念着形状、颜色和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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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此。……青玉有很多种,乾隆时期,也有拙劣的雕刻师。”
委员以无趣的表情说着,继续审视下一件玉器。
李同源整个人感到晕眩。
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管理玉器的时候,刻有乾隆三十四年铭文的除了狮子香炉外,再也没有别的了。
(这么说来,这是那个的赝品吗?)
他感到全身的血在流失,眼前一片模糊,突然失去了意识。
9。。。
究竟是谁做的赝品呢?
在医院病床上意识恢复的李同源,第一个想到的念头就是这件事。
赝品的出现,表示那个香炉不见了。当那个香炉被放进故宫时,之前的原创品似乎已经远渡重洋到了美国。
谁拿走的呢?
(一定是个恨我的家伙所为!)
李同源如此想着。
庄念伟的脸突然浮现眼前。
那个香炉被夺走,对李同源而言将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除了庄念伟,不会有人知道。
当素英提到乳房的话题时,庄念伟愤怒的表情下,莫非隐藏着黑暗的憎恶?
从在上海天主堂街的仓库,重新审查装箱后,一直到在台中雾峰乡的收藏库因清查而再度开箱为止。
这十七年之间,是在何时、何地以及如何地被掉包的?
据李同源的推测,一定是素英在庄念伟面前提及乳房的事情以后。说推测,不如说是肯定。
那么一定是在峨眉了。能够自由出入有一个中队守街的峨眉大佛寺的,只有博物院的职员。但成立清室善后委员会以后,规定不准一个人单独进出大佛寺,原则上必须组成小组才能出入。但是,收买几个人、再巧言欺骗的话,想取出物品并将替代的赝品带进去,并非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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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封印,则因长期以来,蜡的脱落以及纸张的磨损,已经重贴了好几次,实际上,李同源在峨眉时也做过这样的事。
如果将既憎恨李同源又想要能够偷天换日的人,限定在博物院职员的话?无论怎么想,除了庄念伟,实在想象不出还会有谁。
掉包者是谁,已经是次要的了。
现在,李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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