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树花深》第68章


三日后,扬州来信说福晋病重,鄂硕父子连夜启程南归,三月中旬,扬州报丧来京,皇贵妃母病逝。
承乾宫,满树梨花,一院芬芳,黄昏的梨树下,身着素服的乌云珠扶树南眺……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是家。
泪眼婆娑,家归何处?
站在乌云珠身后的福临茫然无措,想安慰却无从开口,他富有四海吗?他掌控得了天下,却左右不了一个女人的悲喜,阻止不了一个女人的离世。然而,万丈红尘中,除了七情六欲和生命本身,其他的,似乎又都是身外物。
正当福临黯然伤怀的时候,乌云珠忽然转过头来,泪眼带笑,“皇上,你知道吗,上苍怜我,我失去了母亲,老天爷却赐给了我一个做母亲的机会。”
五月,鄂硕醉酒落马,医治半月,伤势俞重,辞世。
夏夜,蝉鸣声声,乌云珠伏在福临怀中,泪湿衣襟,“不,不会的,父亲酒量好,从不醉酒,父亲骑术好,从未失手,”乌云珠边说边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不过,也许他们应该是开心的吧,夫妻二人恩爱一生,又相隔不到一百天先后亡故,民间管这样的伉俪叫百合命,修得到,是福了。”
顺治十四年十月,丙子,皇第四子生。史书上寥寥几笔,带过了顺治帝福临多少铺天盖地的喜悦。孩子一出生就被抱到了乾东五所抚育,为人母的快乐夹着对儿子的牵挂,承乾宫里多了多少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想到儿子身上留着自己和福临的血,从此他们的生命就这样牢固的连在了一起,他们的爱会因此绵延生生不息,每虑及此,那种令人心颤的幸福感便溢满胸怀。
顺治十四年年尾,看着襁褓中的爱子和身旁的爱妃,早有废后之心的福临,有了废后之举。他以皇后庸碌无所出为由,停了中宫笺表。废后果决,福临不是没这个先例,早立副后,福临不是没这个准备。
千里外,科尔沁王公弼尔塔哈尔日夜兼程,赶到京城,他希望他的姑母布泰可怜他无子无女,膝下寂寞,恳请在族谱里,将当今皇后的名字写在他和八格格雅图的后面。
如果雅图还活着,她和哈尔也许不过是草原上一对恩爱幸福的平常夫妻,可是雅图在成婚之时饮箭而亡,锋利的金箭和惨烈的死,让雅图成了哈尔这个草原豪杰心口上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使哈尔不惜背叛祖父,忤逆父兄,配合布泰的一着险棋,拿自己的性命和整个科尔的明天做赌注,把雅图的弟弟扶上皇位。
对于哈尔,八格格的早逝的哀痛,令他疼一声,憾一世;对于八格格的母亲布泰,又何尝不是呢?作为哈尔侄女的皇后可以废,可是,作为雅图嗣女的皇后是绝不可能被废的。
哈尔到京城十天后,恢复中宫笺表。
顺治十五年正月,刚过了节,哈尔便辞别布泰打算离京,布泰挽留,哈尔却说,“姑母,我想早些回科尔沁打点一下,天气暖和后启程,从甘肃入川,惦记了二十多年了,侄子就是想亲眼看看,什么叫做巴山夜雨。”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一首《夜雨寄北》仍旧徜徉于哈尔的心间,只是二十年前意气风发的科尔沁少主,而今,鬓已星星然。
谁料得,君无归期,年年秋池空涨,哀思耗白首。
顺治十五年正月辛酉,皇第四子薨。
双亲离世,爱子夭亡,巨大的悲痛蚕食着乌云珠并不健康的身体,她还要尽量掩饰悲伤去安慰孩子的父亲福临。
按照规矩,乌云珠见到儿子的次数寥寥无几,三个月间,反而是福临每日早朝后都到乾东五所看儿子,看着孩子的小脸,朝堂上的烦扰顿时烟消云散。日日看儿子,对着襁褓中的儿子自言自笑,福临作为父亲,他对孩子的爱比之十月怀胎的乌云珠,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那日,福临照例朝服都没来及换就去乾东五所,可是,他进屋,却看见了一个面色铁青,七窍流血的死婴。一声哀吼,福临昏厥在地。
为了查明小皇子的死因,整个紫禁城被闹的人仰马翻,可是两个月过去了,还是一无所获。四皇子的离奇死亡,一夜之间铺天盖地而来的天花,皇三子玄烨染痘,天灾人祸,顺治十五年,注定多舛。
第二十章 深宫恨悠悠
顺治十五年三月,甲子,追封皇第四子为和硕荣亲王。如此追封对于一个只在人世存活百日的婴孩来说,可以算是荣宠已极了。
其实,追封不止是给死者的殊荣,更是对生者的慰藉。
三月的北京,已经春色依依了,天是暖的,地是湿的,只有早春的风还夹着寒气。昨日的追封,晴空万里,春景翩然。今天一大早,天就变了,雪雨交加,骤然冷了那么多,乌云珠坐在炕上,拥着狐裘,手里的暖炉将香气暖意四散而来。手里拿着一本书,被福临逐页做了批语,原本写的是史,如今和批一起看,倒成了为君之道了。
人,自己心里有什么,便能看到什么。
福临这会儿正在乾清宫上朝理政,乌云珠心中忧郁。早上去慈宁宫请安时,被带到殿里的暖阁侯见,在暖阁外面,她听见几个先到的妃嫔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封个和硕亲王,人家岳乐征战劳苦了几十年也不过是年前加封了亲王,做额娘的行动言语就跟唱戏似的,那叫一个矫情做作,有了孩子也不知收敛,明明是富贵恩典生生的把小皇子给压死了。
领路的太监闻言颇为尴尬,不知是进好还是不进好,乌云珠宽容的笑笑,反身走到大殿的檐下,说,“这儿景好,我在这儿侯着吧。”
一袭奶白色旗袍,披着蜜色的裘皮斗篷,宫女打着油纸伞,乌云珠立在风雪里。到底有多大的怨恨啊,去诅咒一个刚来到世上的孩子,是后宫里层层叠叠的怨气将孩子推向了黄泉路吗?雪还在下,孩子,你在别处,冷不冷,额娘只抱过你三次,你还记得额娘吗?恐怕你会更想你皇阿玛吧?一家人,没了你外公外婆,没了你,额娘也只剩下你皇阿玛了。
家,不是一个房间,不是一个宫殿,只是一个人,他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皇贵妃,慈宁宫来人请您去呢!”“噢?”乌云珠漫卷书册,皱眉疑惑,平白怎么会叫自己去?从前还是襄王福晋的时候,太后倒是常常召自己入宫陪她说话。如今进了宫,成了皇贵妃,除了每日例行请安以外,太后从没私下找过她。虽然太后还是会在别的妃嫔主位面前维护她,给她一个皇贵妃该有的脸面。只是,这些举动都是太后协调后宫的手段,对她即便是笑着的,也是由内到外的冷起来了。
外面的雪更大了,片刻间昏天暗地,乌云珠被宫女们扶上辇,向慈宁宫走去。雪吹得人睁不开眼,即便打着伞,雪花还是落到乌云珠的秀发上,江南细雨里滋养出来的如烟鬓髻,似乎永远不属于冰雪漫天的北国……
进了太后的内殿时,乌云珠颇为吃惊,布泰坐在主位神色阴沉,懿太妃站在她旁边面如死灰。布泰身后,她很疼爱的小答应苏麻喇姑垂目侍立,不远处,吴良辅躬身站着,吴良辅旁边,跪着一个眼睛哭得红肿,品级低下的宫女。
“吴良辅,”布泰有气无力的叫道。“奴才在。”“一五一十的讲给皇贵妃听。”
“喳,”吴良辅施了个礼,随即抬头扫了一眼乌云珠的脸色,低声说,“前日奴才听见一件事,颇为蹊跷,说是年里的时候,浣衣坊专门给乾东五所的四皇子院里洗衣的宫人,在洗衣的时候,下最后那次水的时往里面加了香粉,茉莉味儿的,这么个洗衣裳的规矩,不稀奇,里面却透着古怪,奴才就找宫女把剩下的茉莉香粉拿了来,御医仔细看过,说是里面有砒霜,砒霜占多数,真正的香粉,是搀在里面的。御医还说,说……”
“吞吞吐吐干什么,痛快给皇贵妃说完!”布泰呵斥。
“御医说,说这砒霜必是使四皇子夭亡的因由了,乳母内衣上沾着砒霜,溢乳湿了衣裳,砒霜便会混到奶水中,皇子吃奶时就会吃进去。另外,四皇子衣服上的砒霜又容易蹭到皮肤上、手上,小孩子喜欢吃手,这就又到了小皇子的嘴里。而且,七窍相通,周围的砒霜还容意被吸到鼻中,落到口中。这么一点一滴的倒没什么,积起来就不少了,这些量对成人倒是不致于有性命之忧,可四皇子太小,而且,伺候四皇子的下人会时常出屋,接触砒霜的时候不长,四皇子小,冬天的外面冷,不会抱出去,在砒霜堆里呆个两三天,就,就性命不保了!”
“奴才私下里查办,没得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敢叫万岁知道,这不,趁着今日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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