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手青》第47章


“这是我欠你的一颗心,”他道,“谢辜,你想先拆哪个?”
第60章 
我曾在十五岁那年,就医于N市第一精神病院。
我对这件事毫无印象,哪怕它以白纸黑字的形式摆在我的面前。那么复杂的术语,归根结底,就只剩下了五个字——我被毒傻了。
我一度瞳孔放大,对外界刺激毫不敏感,每次进食都因神经质的抽搐而吐了一床。在那本该筋骨抽条,线条舒展的青春发育期里,我却以蘑菇的形态,腐烂在日复一日的消毒水之中。
我平举着两只手,像只失意的企鹅那样,踩在床单边上走,在窗户的各个角落晒太阳。
护士一进来,我就往床下躲。护士解开我的病号服,给我擦拭脸和脖子,我就缩着菌褶发抖。
我很难和人接触,只会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医生在我的档案里附上了一支录音笔。那里头记载着我先后五十三次发病时的胡言乱语。
我的声音显得软弱而陌生,在一片模糊的电流音里,讷讷地喊妈妈。
“妈妈怎么还不来?妈妈呢?”
没有人回答我,后来我就不问了。身为毒蕈,天地父母,一个劲地玩小孢子找妈妈的戏码,的确太不像话。
我莫名其妙地痊愈了。
出院日期是八月一日,高一开学前一个月。
这一份掐头去尾的档案,令我看得有点出神。我还是不太适应光照刺激,背对着医生,把它抱在臂弯里看。
医生在慢慢抚摸我的头发和后颈。
他引导我回过头去。我脸上的肉又消下去了,他的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字茧,像摩挲书页那样,从脸颊一路摸到耳骨。我有点害怕,用档案袋压在发痒的耳朵尖上。
“我那时候就想摸摸你的脸。”他道,“我很后悔,世上的疯子已经够多了,我为什么还拉你来作对?”
第二个档案袋有点沉,我一倒,滑出来一个透明密封袋,里头装了四枚沾血的弹壳碎片,是从我心脏里取出来的,手术过程中,我的心在枪林弹雨间跳动,仿佛铁砂里炒了颗肉红色的小栗子。
据他说,我本来是歪倒在座位上的,手下心思不属,还在前座搜罗财物。他躲在大巴底下的行李层里,像个狼狈的鹿肉罐头那样,借着渗出的血滴找到了我的位置。
隔板被撬开的瞬间,他看到了我微弱抽搐的双腿,垂在座椅边,运动鞋都被血浸透了。
黄大夫转手接到人的时候,把他臭骂了一顿。他一声不吭,估计鹿耳朵都蔫了。
说不准我是福大还是命贱,总之天不收我。
我昏迷的时候情况很不乐观,估计是赶着想去投胎,又被他强行吊着一口气。
我的手指会间歇性痉挛,对一些特定的词有反应。
他把那袋弹片放在我手边的时候,我瞬间就攥紧了,这下估计给了他抓周的错觉。
他欠我一碗白米饭,就用一车血来偿。
第一剂药,下在一具空棺里。药性微弱,挥发得很快,摄入者精神恍惚,将频频陷入创伤性再体验之中。
包括他自己。他也希望我入梦。
第二剂药,下在一个小药瓶里。服用者狂躁易怒,幻视幻听,性欲勃发,形如走兽。
第三剂药,掺在镇定剂中。推入血管的瞬间,药性发作,浑身麻痹,药源性抑郁和癔症般的错觉锉削着对方的神经末梢,如影随形。
最后一剂药,收效显著,上述种种症状,将随着一声失控的枪响,一笔勾销。
我醒得太早了,一个电话召回了他。
他没来得及看到最后。
他用有点遗憾的口气告诉我,他消毒不力,我的病灶仍在,它们星星点点地觊觎着我,我依旧活得并不安全。
草食动物细腻透明的绒毛上蒙了一层血水,他垂着眼睛,浑然不觉,平和地看着我。我感觉到他在轻微地发抖。
“抱歉,我失言了,不该告诉你这个,如果你感到不舒服的话,”他道,“我也变成恶鬼了,是不是?我甚至想恐吓你,让你留下。”
我有点怯,他把我的手腕捏得生疼。
我吃痛,他收回手,捏了捏鼻梁骨。
“我真是疯了,”他自言自语道,“当我的仇恨不再具有排他性,甚至没办法有的放矢,我就已经是个疯子了。难道我也中了一味毒?”
我很冤。
我本无心毒他,奈何善医者不自医,无情物偏动情。
它用滴着血的牙齿和嘴唇亲了我一下。有一瞬间我错觉那是一匹过分温顺的狼。
我把那两份沉甸甸的档案压在枕头底下,悄悄离开了。
去动物世界之外,有花有草的地方。
正文完。有空补番外。
用江南的一句话作结吧, 狮子搏狼,狼食麋鹿,麋鹿就草,草也无辜。
第61章 谢翊宁番外·点光源
谢翊宁十四岁那年,被几个佣人家的孩子按着,用手电照射眼睛。
他的眼睑被没轻没重地扒开,露出里头下意识震颤的眼球,和一点冷漠而阴沉的黑眼珠。
在强光刺激下,瞳孔紧缩,化成冥顽不灵的一点黑。
“我没猜错吧?就是白眼狼,看人的时候老挑着眼睛,这么阴,看着就来气。”
“你看他咬牙咬得,一脸凶相,后槽牙都拧起来了。”
“算什么东西,敢这么看人?”
“给他消消毒,看他还敢不敢瞪人。”
“对,消毒!”
手电的光像漂白剂一样,烧灼着他充血的瞳孔。
那些手指上的脏汗和泥水都渗进了他的眼睛里。
足足照射了五分钟。
漂白成功了。
光源移开的瞬间,他有点错愕地发现,他的世界,被烧穿了一个洞。
不论他怎么转动眼珠,那个可怕的黑洞总是如影随形,像一只漆黑的蚊子缩着翅膀,叮在他的眼球中央。
黑洞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他像一条凶恶的狼那样,耸着肩胛骨,看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破了个滑稽的洞。
直到有人轻轻地碰了碰他的眼角。
“你怎么哭了?”谢辜半蹲在他面前,问。
他的额发柔软地垂下来,脸颊上细腻的绒毛几乎在透着光,可惜也是一页被烟头烫穿了的书,看不清五官。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谢辜问。
他突然伸出手,一言不发地捧住了对方的脸。很凶狠的握法,虎口绷紧了,压在谢辜雪白的下颌线上,还留了一串清晰可见的手指印。
谢辜脸上的那个洞慢慢变淡了。
他看清楚了。
谢辜吃痛,皱着眉毛,像什么皮毛雪白的小动物那样,不安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通透,还带着点婴儿蓝,里头的担忧一览无余。
残余的一点灰色,落在谢辜的眉心,像一枚小痣。
他的眼中钉,化作了谢辜的眉心痣。
他脏得彻底,甚至连注视,都能让一个人蒙灰。
有一个词叫视觉后像。
当光刺激消失后,肉眼依旧能保留一段时间的感觉印象。
这些无所傍依的印象落在人的视网膜上,似真似幻,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来自于双眼,还是来自于一颗挣扎不死的心。
就如同谢辜死后,他依旧能看到对方。
他被属下从水底救出来后,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尸体鉴定报告。
报告上白纸黑字,确实是谢辜的名字。
他把报告压在手边,一回头,就看到谢辜仰在床上,脸上盖了本书,舒舒服服地垂着两条腿。蘑菇睡衣敞开着,并不像死时那么残破,露出一片毫无遮掩的雪白腰腹。
谢辜朝他笑笑,把自己团进了被子里。
他太熟悉谢辜了。乃至于他的大脑先行一步,为谢辜预设好了一切行动轨迹。
如果他还活着,他会……
谢翊宁不无痛苦地预想。
这种设想毫无用处,破绽百出,而且无法自控。
他的眼睛不再像镜子。
它们失去了如实传达的能力,只能活在绵绵无期的臆想之中。
关于谢辜的一切,被从回忆里绞碎了,黏成个人形,足以让死者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他翻书的时候,谢辜叼着笔,凑过来,枕在他手背上。他的脸颊是温热的,带着小睡后懒懒散散的藕粉色。
“你亲亲我。”谢辜道,“我睡得脸疼,是不是被硌出印子了?”
他下楼梯的时候,谢辜握着扶手,眼睛亮亮地扬起头。
“你猜我干了什么?”他道,“你今天总皱着眉毛,我把你画进日记里了。”
仿佛天经地义,合该如此。
如果谢辜还活着,他的眼睛的确会发亮。
踩在实木地板上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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