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川小鬼》第26章


“那些家伙会来找你。”
“咦?”
“某天你醒来时,会看到房间里到处都是式神,地上、床上、厨房……它们在所有地方走来走去。就算走出屋子,它们也会跟你到任何地方。在学校上课时,它们会在桌上赛跑。在研究室做实验时,它们会在烧杯里玩起相扑。进了澡堂,它们就会从浴缸下面浮上来。禁了厕所,它们就会在马桶下面往上看。早上醒来时,它们会一起在你额头上做体操……”
我张大嘴巴,任凭章鱼烧停在空中。
“那就是惩罚?”
“嗯,二十岁小时都要跟它们生活在一起。我也不太清楚,听说不管早上、中午、晚上,它们都会吵闹个不停,不让你安静地睡觉,不会给你一个人冷静沉思的时间,也不再听从你的任何命令。”
那有如噩梦般的惩罚内容,让我不寒而栗。如果我真的遭到那样的惩罚,我想我可能连一天也受不了。
“那个惩罚会持续多久?总不会一直到死吧?”
“理论上是持续到下一次的世代交替仪式那天。但是,应该没有人可以忍耐到那时候吧?以你的状况来说,就是要跟它们过着亲密的同居生活,直到明年三月下任京大青龙会会长在交替仪式中投下一元硬币的那一刻。”
“没办法停止它们的行为吗?”
“当然可以,只要重回社团,它们就不会再来闹你了。”
我总算知道阿菅学长一开始所说的“恐怕不可能”是什么意思了。太过分了——我彻底认清了京大青龙会是多么恶劣的社团。
“所以,安倍,你再试一次看看嘛少了你,我们多寂寞啊!我想这件事应该跟芦屋有关,不过我不想追问。但是,我想不管任何问题,总会随着时间慢慢解决的。”
阿菅学长把最后一个章鱼烧放进嘴里,温和地对我说。
他说得很有道理,问题是,我已经无法想像自己继续待在京大青龙会的模样,也不想就近看着芦屋和早良京子相依偎的身影。然而,我也绝对不想跟那些小鬼过亲热的同居生活。
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前有芦屋、早良京子,后有小鬼。我只想一个人独处,为什么大家都不放过我呢?——
“留在社团里有这么难过吗?”
可能是看到我茫然失措地用手指画着地板,一脸颓丧的样子,阿菅学长于心不忍,这样问我。
“无论如何都得回去吗?”
“应该是吧……不过,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啦!”
“咦,什么意思?”
阿菅学长话中有话,我不由得抬起了头。
“我想这个条文,应该是为了像安倍这样不能再参与荷尔摩比赛的人而订的……我没仔细看过,所以不太记得……呃,内容是什么呢?……等一下。”
阿菅学长拉长身子,从正面贴着一大张印有偶像明星泳装照的日历纸,上面堆着厚厚的专业书籍的书桌上,抽出一本老旧的册子,封面上用漂亮的毛笔字写着“荷尔摩相关备忘录”、“那是什么?”
“这个啊,应该说是荷尔摩的使用规则手册吧!所有跟荷尔摩相关的事都记载在这里面。呃,刚才提到的条文,好像是在总则的最后面……啊,就是这个。”
阿菅学长皱起眉头,看着翻开的那一页。我沿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一大篇片假名与平假名夹杂的文绉绉文章,因为我站在相反方向,所以只能辨识出开头是“第十七条”这几个字。
“就是这个第十七条……使用这一条应该就没问题了……不过老实说,我不太建议你使用。”
“为什么?别这么说,快告诉我该怎么做!上面写了吧?”
“的确写了,可是,该怎么说呢……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且,我还不曾听说过有人遵循第十七条采取实际行动。”
“你是说没有前例?不要先个公务员似的说的那么保守嘛!”
“这世上没有比荷尔摩更保守的东西了。企图改变自古传下来的某种东西,通常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我们身边不是常有这种故事吗?所以,我觉得最好不要做这种违反常态的事。”
“可是既然条文上有记载,就不是被禁止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拜托你告诉我。”
我把双手平放在暖炉桌上,深深低下了头。我没有余力顾及阿菅学长那毫无根据的忧虑,那个“第十七条”关系着我的将来。
结果阿菅学长拗不过我,为难的把“第十七条”的相关规定告诉了我。虽然成立的条件很难达成,但是“第十七条”上记载的文字,确实可以解决我现在的所有问题。
“期限到什么时候?”
“你是说哪个?”
“两个。”
“其实两个都差不多。”阿菅学长笑出声来,又把视线拉回小册子上。“首先,根据细则,提出‘第十七条’的期限是在季前赛结束之前,也就是在下一次龙谷大Phoenix战结束之前,至于违反‘契约’的规定……从我那一代的经验来看,如果没有正当理由,连续两次未出席荷尔摩就会被那些交火视为违约……所以,不管由哪个期限来看,你都必须在下次与龙谷大Phoenix之战结束前,备齐所有提案条件。不过,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
“请让我那么做。”
我打断阿菅学长的话,斩钉截铁地宣告,其实根本想都不用想。因为往前进是地狱,往后退也是地狱,既然这样,我要选择没有芦屋、没有早良京子的地狱,纵使哪一天必须直接与他们两人对决也无所谓。
“如果我备齐了所有条件,你会帮我提案吗?”
“这个嘛……”阿菅学长露出复杂的表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没办法,到时,我会让你的付出得到应有的回报。”
我把剩下的章鱼烧塞进嘴里,离开了阿菅学长的住处。跨上自行车后,我在心中喊着:“走,去岩仓!”接着拼命踩着踏板从北川通往北前进。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盘腿而坐,抬头看着贴在墙上的书法。
隔着小矮桌,我跟房间的主任高村面对面坐着。高村双臂交抱,面带难色地抬头看着天花板的某一点。如果把焦点放在那张脸上,还可以当他是以严肃的表情在沉默思考,但是整体来看,感觉就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你来得太突然,所以我来不及绑嘛!”高村这么辩解。但是,问题不在这里。只有头顶露出头皮,左右两侧的头发则散乱地披在肩上,教我很难维持正常的表情看他。所以我尽量不去看他的脸,可是又禁不起那种怪异的诱惑感,不知不觉就会往那里看。一往那里看,就得强忍住笑,赶忙把视线移向《般若心经》的其中一节。
小矮桌上摆着已经吃完的大碗,还残留着甜甜的酱汁香味。我到的时候,高村正在享用豪华的鳗鱼盖饭。
“你每天都吃这种东西吗?”我问。
“才没有呢!这是我妈寄给我的,我今天早上才收到,她是想借此声援在京都一个人努力生活的儿子。喂,这次可没你的份哦!”高村给了我尖酸刻薄的回答。
看着碗底朝天的盖饭,我不得不说,他母亲为了让他得到老家的滋养,一会儿送和牛、一会儿送鳗鱼的爱心,全都被高村用错方向而白白浪费了。她到底知不知道高村现在变成这种见不得人的样子呢?看来,高村并不想剃成月代头'1',因为头顶已经稀稀疏疏长出头发,配上散开来的左右两侧头发,看起来就像正要前往六条河岸刑场的石田三成'2'。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以这身打扮大摇大摆地走在京都大马路上,他的母亲恐怕会大受打击,从此一病不起。他实在太不孝了,如果我尚未出生的儿子有一天变成这样,我一定会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1'月代头是平安、镰仓、幕府时代的武士所留的发型,最后甚至流行到民间。发型是从前额至头顶的头发剃成半月形,其余头发在头顶前方梳成发髻。
'2'石田三成是协助丰臣秀吉称霸日本的得力武将,最后在六条河岸的刑场被处死。
但是,不管我怎么咒骂,这个男人却是可以协助我脱离目前困境的惟一靠山。一想到这点,就打从心底觉得自己窝囊、没志气,而陷入深深的悲哀中。
“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听到我这么说,高村缓缓将面对着天花板的脸转向我这里。最糟糕的是,他那张脸越是认真,给人的感觉就越怪异。
“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当然可以,我可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来找你的。”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芦屋?”
一针见血的质问,让我为之语塞。
“这个男人的确有不少问题,可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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