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贪欢》第75章


而现在,柳公子改主意了——他最恨的……早已不是德云殿内醉卧美人膝的无道帝王,而是……那个在他最是情浓之际给他泼了一盆冷水的九姑娘。
九姑娘行踪飘忽,乃是隐匿藏身的高手。柳陵郁昏迷一夜,翌日醒来再想寻早九姑娘的踪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此这般,斜倚床头的柳公子低垂眼帘,须臾之后浅浅地笑了:“不急,不急,待我取来这江山,我让这天下陪你玩儿一出猫捉老鼠……”他就不信了,倾举国之力挖地三尺,难道还找不出区区一个九疑?
他的声音那样温和而柔软,旖旎得仿佛是情人耳边甜蜜的呢喃,然而,他自己知道……有种甜蜜入了骨髓……那便是甜得发腻、发苦,教人不敢恭维。
兰敞看着坐在床上的柳公子,一时间无语相对: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他万万不敢相信那传说中荒诞的一夜白发会发生在凉薄无情、狠毒阴损的柳公子身上!——容色倾城的男子用那般淡淡的眼神看着垂落在自己肩头的白发,强牵起来的嘴角弧度依然柔美,只……涵义怨毒深邃。
九疑不关心天下苍生,也不敢去挂心那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叛乱之事,故而她对天下大乱一无所知,她只是躲在杜兰香苑的东角小楼里,一如既往地混吃等死。
原本这杜兰香苑早该是一片荒芜了,毕竟是十多年前被烈火席卷而过的旧宅,若是书香依旧那才奇怪。可晋先生心疼弟子,早在多年前便为这温孤遗宅寻着了一位极其可靠的嬷嬷来打理,这下九疑就更有做猪的条件了。
此刻的九疑趴在雕花大床上玩儿篆刻,她两个手肘支着身体全部的重量,不久就累了。翻了个身,九疑把手中那刻到一半的印章举过头顶,恨不得在上面盯出个洞来——太难看了!想她九疑刀法出众,怎么就是搞不定一块小小的印章呢?
笃笃笃,敲门声有节奏地想起,嬷嬷在外头小声道:“小姐,嬷嬷给您送饭来了。”
九疑一个激灵,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想想还是拿被子盖住了床上的石材、刀具。
嬷嬷是乡下人,不懂什么大户人家的规矩,敲个门只不过是打声招呼告诉里面的人:我要进来了。她推开门把食盒子放在桌子上,刚想出去便瞧见了地上散落的一些小石粒。看向九疑,嬷嬷皱着眉头问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呢?怎么把床边上弄得这么脏?”
九疑挠头,还没来得及打哈哈掩饰,嬷嬷便走到床边细细观察起来,二话不说就掀开了床上那层盖得乱七八糟的薄被。嬷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手插腰间做茶壶状,数落道:“小姐啊!您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知分寸啊!回来了连家用都没有就知道吃喝拉撒睡也就罢了,现在还总是给嬷嬷我添麻烦!您知不知道打扫是很累人的活儿啊!嬷嬷我年纪大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老人家行不行?这十来天我每天都得帮您洗床被单……”
九疑被嬷嬷教训得大气都不敢出,只垂着头呆看自己的手指,无限委屈的模样。
嬷嬷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妇人,说道了半天,眼看着九疑那般乖巧顺从也就消了气,长叹了一声便卷了被单薄被就出去了。
一见嬷嬷离开,九疑立刻褪去了方才的乖顺,取出适合就是风卷残云一般将吃食吞进肚中,然后就是该干嘛干嘛。她把玩了一会儿玉器,终究还是觉得无聊,出了房门便去西厢小院了——那里头藏着的是她这么些年来四处搜寻所得的宝物,不在此时赏玩更待何时?
西厢小院嬷嬷也是日日打扫的,从前当然用不着,可是……自打九疑从长安将那几只硕大的箱子托运回来,老人家的工作量又增大了许多。
虽说是被毁过一回,可,收拾收拾干净,那西厢小院还是十分耐看的。庭中假山尚存精巧,而丛生的杂草错落别致,另有一番风致。九疑并不常来此处,一是她也没回来多久,二是……那里面有一样东西她根本就没有勇气面对。
萼绿华无首,美人无头,看上去可怖可怕,然,九疑并非是因此而不敢注视,她只觉得那一株通体翠绿的珊瑚树……枝枝干干如同旁人伸直了想要戳过来的食指,朝向的尽是她一个人。千夫所指的滋味,和死比起来并不算什么,可,着实是不好受的。
九疑恍恍惚惚地仿佛瞧见那珊瑚树生根发芽,不消片刻竟生出一颗头颅来,而初初看去,那是柳陵郁的脸,极尽秀美精致,美绝人寰。九疑心神大恸,立时别开眼去,但再回首,那萼绿华依旧无首,方才一切,尽是幻象。
捂住心口,九疑觉得自己好似被旁人刺了一刀似的。不不不,她又摇了摇头,如今的九疑连知觉羞耻都不知道了……还提什么疼痛?“生不如死……难道就是这种感觉吗?”九疑喃喃自问,继而嘲讽地笑了笑——生不如死不如去死……你舍得死吗?
不错的,她是九疑啊!她怎么会去死?她最是贪恋这繁华锦绣的人间,最是眷念这花花世界的温暖,她,舍不得死。可……她要拿什么样的勇气去活着?一族人命,为的……不过是她几乎痴心迷恋的柳公子……她怎么有脸活着?
伸出手,抚上冰凉剔透的珊瑚树,那样寒冷的温度自指尖传来,像极了那个总是淡淡含笑的人。临别一眼……已是诀别……九疑几乎要掉下泪来,她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哭泣的欲&望。
“为何会是你……为何就是你……”压抑得越深沉……释放得就越汹涌,九疑的指节已是雪白,而她却不能就那样痛快地捏碎手中的东西,就好像……明明已经很在意那个远在长安城外的人却不能干脆地赶去见他。
嬷嬷以为她不知道,可是……有些事情……即使她不想知道,她也会知道的。不过是一不小心跨出大门,所见的每一个人都是亢奋且又焦虑的,九疑甚至都没有打听便听到街头巷尾时时刻刻不停歇的议论——
“先皇幼子死而复生……”
“萧公子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叛军攻下长安,指日可待……”
诸如此类的言语不管九疑的意愿蜂拥而至,九疑仓皇而逃。当她气喘吁吁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门后,她不可遏制地疯笑起来——她回了锦官城,她回了杜兰香苑,她以为远离洛阳、长安便可以逃开那个人、逃开跟那个人有关的一切。然而……她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一阵尖锐地刺痛将九疑自愣神中拉回,抬起自己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九疑看着上面鲜红的血痕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扭头离开了那尊温孤家的传世之宝。
乱世硝烟四起,可烟花之地依旧繁华如初,甚至更甚以往。九疑路过流莺街的时候也被那热闹喧嚣的场景吓了一大跳,用欢场的愉悦来麻痹自己的感知吗?原来这世间多的是和自己一般无二的人。
九疑突然觉得自己并不孤单——尽管只有一个人,可千千万万的人和她一样,强迫着自己不去接受残酷的现实。
今日是十五,九疑抬头看了看被乌云遮住的明月扯了扯嘴角,她似乎是想要笑,却没有成功。好像遇到那人之后的每一次杀人,她遇到的皆是明月朗朗的夜晚。九疑耷拉下自己的脑袋,扁了扁嘴,小声嘀咕道:“难道……离了你,连月亮都觉得是我的错?”
她的眼角朝右后方瞥了瞥,那一群人已经跟了自己十多天了,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柳公子要抓自己回去好好惩治一番?九疑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暗自想:要不要如了你的愿?借你之手灭我性命,总好过让我在自裁和苟活之间犹豫不决。
如是想着,九疑迈进了瑞云楼,“给我来十坛百年女儿红!”
小二诧异地看了眼前这小哥一眼,只觉得这小哥衣着普通、举止一般,于是便以为他在开玩笑,也没搭理。九疑觉得小二的那一眼着实不屑,分明是在鄙视自己,于是她一拍桌子,喝道:“我说我要十坛百年女儿红,你没听见吗?”
小二听见九疑的声音就觉得这人修养不好,便敷衍地笑笑,好心劝道:“这位哥儿,女儿红的价钱可不是您出得起的,我劝您还是来坛烧刀子吧!”
“烧刀子?”九疑眼光一凛,出手掷出了竹筒中的筷子。
小二根本没瞧见眼前的小哥怎么动的手,只觉得自己脑袋上一松,髻子松了,顺带着还落下来几根断发。他当下就傻了,回过神来便是尖叫着跑向后堂。
片刻之后,九疑面前站了位蓄山羊胡的中年,大约是瑞云楼的老板。但见老板脸色凝重目光冷冽,道:“这位公子,在下不管小二对您说了什么,单就出手伤人这一样,您还真得给在下一个说法。”他也觉得这小哥一般得很,加之小二方才在后堂的一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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