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城》第17章


“六弟你一向聪明。”云项的视线慢慢落在他那张古琴上,“也一向乖巧听话……”
“是么?”云墒笑笑,殊无笑意。
“但我不明白,你是如此顺从,为什么却不能信任?”云项铮的一声拨动了琴弦,那琴声清澈至灵,宛若泉响,“一个人能二十年全做违心之事,做到最后居然还不是心甘情愿……实话说,这份忍耐,连我也做不到。”他按住了悠然而晌的那根弦,叹了口气,“九弟,你太可怕,你说我该怎么信你?”
“你用我……你也怕我……我知道。”云墒依然笑笑,“但我还没有反你,你为什么不信我?你让我客死异乡,我真心领情,你究竟是怕了我什么,需要突然领军,非杀人见尸不可?只是为了左千秋么?”
“我怕你迟疑了。”云项慢慢推开琴台,站了起来,他一推一站,举止淡雅从容,风度宛然。
“迟疑什么?”云墒低沉地司。
“迟疑什么?”云项从袖中提出一物,正是云墒写的那封信,“写这封信,你迟疑了多久?为了什么?”
“我迟疑了吗?”云墒唇角笺了,眼不笑,“一辈子都如此敏锐,你不觉得累么?”
“我是你亲生兄弟,不需要如伺敏锐,就会知道你的确是迟疑了。”云项一字一拖,缓缓说话,语调清幽缥缈,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迟疑了,所以就必须死第二次,六哥……”云墒往前走了一步,云项微微一顿,竟是半步微退,云墒笑了一声,“答应你客死异乡,是因为支持你的雄心,也是因为你为我身后归宿打算,我领情。但第二次——杀一个已经自杀的人,兴师动众穷兵黩武,有必要吗?”
“会说到‘兴师动众’,用到‘穷兵黩武’这种词……”云项的脸色微微发白,“你为了什么而愤怒了?你同情了谁?你同情了此战枉死的将士?你为阿迦城满城的百姓而不平吗?”
云墒眼神一变,浓郁的艳彩和杀气迸发,缓缓往前一步,云项再退半步,身后已是营帐,退无可退,只听云墒缓缓地道,“我确是迟疑了,确是同情了,也确是为了某些人而不平,但——六哥,在今日之前,我所做的决定……是灭城,而不是救人。”
云项脸色微变,云墒再进一步,两人之间便只隔了一具琴台,云墒抬起手按在琴弦之上,只听砰然乱响,七弦俱断,琴碎满地,“我看见满路的尸体,满城的恐惧和不安,逃亡者死于城外,坚守者仍努力不懈,腐烂的尸骨引来满天的乌鸦……”他背手指向阿迦城,“那里面是人间炼狱,但我仍然决定让它死——”
“是么?”云项站定崩裂的琴台之后,云墒三步逼近,他退了两个半步,气息却渐渐变得淡定,“但我不信你,率军攻城,让你失望了。我不但率军攻城,还故意让左千秋的部下去城内送死,让你愤怒了。所以——你决定反我,你决定救人救城了?”
云墒日不转睛地看着云项,过了很久,他道,“是。”
很简单的一个字。
力若干钧。
云项唇角微勾,“九弟,若是我告诉你,你身上的疫病并非无药可救,你还会决定反我吗?”
一言之后,营帐内鸦雀无声,兄弟二人目光相对,一者威仪深沉,一者智珠在握,谁也不落下风。
就在此时,一人撩帘而人,“诶?九王爷?”
云墒负袖,缓缓转身,撩帘而人之人一身铠甲,正是许久不见的左千秋。左千秋眼见云墒显然也很惊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眼望云项,手指云墒,“云项,这……他……”云项上奏云墒通敌叛国,意图谋反,左千秋因此率众而来,结果前锋小队还没攻人城内,却在自家营帐里看到云墒,刹那头脑一时混乱,竟忘了要动手抓人。
“千秋,叫卫兵擒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回城!”云项当机立断,“来人啊!”
左千秋一声吆喝,门外闯入十来名士兵,—起拔刀在手,拦截云墒各处出路。云项手按长剑,左千秋从营帐的兵器架上抢过一支长枪,将云墒前后路堵住。云项拔剑在手,衣袂微飘,他的剑术堪称泰熙国第一,“九弟,束手就擒,免得刀剑相向。”
云墒的眼睛笑了,他不看左千秋,就看着云项,眼角微扬,“本朝第一懦将六王爷,‘雁翎哨’左千秋,两人联手齐上,就留得下人来么?”
左千秋脸色慎重,云墒虽然沉迷酒色,但和云项云墒相交甚深,深知云墒精通多门秘术,纵然自己两人齐上,也的确未必留得下人来。云项却是一扬衣袖,泠泠长剑横在云墒面前,竟当真是打算动手。
云墒目中寒芒闪烁,“你真从不避讳落井下石。”
“哦,我的确从不避讳。”云项语调柔和,“既然你已来了,不留下你,难道是放着让你回去和皇上为难吗?”
左千秋闻言眼神一变,他不知云墒所指“落井下石”是指他身染重病,只当指的是以多为胜,云墒的漂浮术、瞬行术令人难以匹敌,若是让他脱身而去,纠集阿迦城内众多巫师,再以重金雇佣兵马攻击泰熙,以泰熙当今动荡不安,民不聊生的局面,如伺抵挡得住?云项一语刺激,左千秋大喝一声,长枪突出,疾刺云墒胸前。
云墒横袖疾扫,长袖卷住枪头,一拖一带,左千秋心知无法与他超越常人反应的瞬行术缠斗,脱手放枪疾射,抢过兵器架上一柄长刀,沉力砍落。一枪一刀一起,云项雅袖舒卷,袖中剑半掩半露,轻点云墒下三路。
云项与左千秋联手,刹那间劲风翻动,刃影流闪,云墒袖卷长枪,蓦地翻枪在手,横扫而出,但听金铁交鸣之声叮叮当当不绝干耳,长枪在左千秋刀上连撞三记,当啷一声左千秋长刀脱手,顿时呸了一声。长枪受左千秋刀上蕴力所震,枪头扭曲变形,—弹之下,横扫云项腰际,云项袖中剑轻灵柔软,无法格挡,只得纵身避开,一记凌厉袖风拂向云墒颈项!
三人已过手数招,身后那士兵方才大喝一声,纷纷挥刀而上。云项要留下云墒,左千秋只当他是为皇上拼命,当下指挥众士兵前后包抄,布下天罗地网,势必生擒云墒。
云墒长枪点挑敲扫,这是他第一次使用长枪,却不见沉重之态,云项袖中剑越挥越快,剑光织网如月,光华灿烂,剑风破空连发啸声,却是曲调宛然,如奏名乐。云墒扬手将长枪向云项掷去,沉重的铁枪蕴足力气,云项长剑连挥当当当当乍闻数十声撞击,那柄长枪依然迎耐扑来,他纵身而起,一足横踢,啪的一声长枪掉头倒飞,直射云墒!云墒长枪脱手,大喝一声破帐而出,那身影竟是在长枪前瞬间消失,似乎非但超越了时间,还能超越空间,堪堪出帐,外面数十支长箭破空而来,身前云项的长枪嗡然而至,只有险上加险。左千秋抢出帐外,尚来不及出手,只见半空Z中长箭如雨般倒射而回,簌簌有声,接着当的声巨响,那柄长枪疾插入地,在阿迦城外不甚坚固的泥土之中,竟然人地四尺有余,几近全没!左千秋骇然变色,抬起头来,人影杳然,云墒竟是借云项那一枪之力漂浮起来,扫落所有长箭,已经去得远了。
回看云项,只见他眉头徽蹙,却是不见喜怒之色。左千秋知道这位好友心智高绝,问道,“接下来,该当如何?”
“忘却今日之事,先听战果吧。”云项垂下衣袖,激战之后,他的语调依然平和,神色如常,气息匀和不乱,“九弟既然坚持要反,你我再劝也是无用,让他去吧。”
左千秋心中微微一寒,简单一句“让他去吧”,云项是不再顾恋兄弟之情,就此当作陌路了。
八 战骨
“这个?”零公主看着从井里打捞上来的一样东西,脸色不太好,那是一片碎瓷。
很薄的碎瓷,清透雪白的片子,不仔细看的话,很像一片贝壳。
阿迦城里以贝壳和黄金作为最简单的流通货币,但并不是使用这种蚌类的贝壳。
伊蓝森林的另一边靠着海,海蚌也是常见的食物,零公主对贝壳很熟悉,眼前这片很像贝壳的东西,它真的不是贝壳。
它是一片碎瓷。
而阿迦城是几乎不用瓷器的,使用瓷器的都是越过森林而来的人,本地的居民无论吃饭或者喝水都用森林里耶尔琳树的果实的硬壳,那硬壳有美丽的花纹,并且能放在火上烹烤,可以当作厨具。
这不但是一片碎瓷,还是一片很特别的碎瓷,它很薄、很通透,晶莹细腻,即使是不常见到瓷器的零公主也知道这是一种好瓷,并且它上面有着很浅很浅的花纹。
瓷片上淡笔写意绘着一片荷叶,那抹绿泼的几乎只是个影子,却是抹足了那荷叶的韵儿,这图案她曾经见过?
姬九在森林里请她喝茶,那茶壶和茶杯上就画着这样淡淡的荷叶。
而如今,在疑似引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