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第41章


穿黑裙子的人走了。翠翠一言不发地起身,穿衣,穿鞋,慢慢跟出去。乔恩突然觉得她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他叫:“翠翠。”
翠翠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有泪花闪动,让人痛得揪心。
乔恩想要追她,翠翠却迅速地后退,后退,终于消失在炽亮的阳光里。
乔恩无助地捂住脸,手心一片温暖的湿润。
他又醒了,醒来时嘴里还喊着“翠翠”。翠翠仿佛仍旧在怀里,枕着他的手臂。乔恩收回胳膊,指尖触摸到女孩子光滑的肌肤,像云,像水,摸着沁凉而温馨。
“我梦见你离开我了。”乔恩喃喃地说着,下意识地去看翠翠安静的睡容。
入眼是一片光鲜亮丽的红,像血,像霞,像幸福。
像翠翠身上的那件衣服,却又不是。翠翠的那一件更加古朴,裁剪处行云流水,极其自然。
衣服在这里,可是,翠翠呢?乔恩捏着衣服,衣服像血一样流过他的手臂,温润的触感,就像肌肤与肌肤的碰撞。
翠翠?翠翠呢?
乔恩猛地坐起来,朝四周看了看。空无一人。很熟悉的房间,这是他自己家里。那么,他刚才在哪里?翠翠又在哪里呢?土质的墙面,木头的房门,荒僻的村落,穿黑衣服的寡妇,那到底是在哪里呢?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鲜红的嫁衣娇滴滴地从他的胸口滑落到床上,平躺着,发出一声若有若无地叹息,如同方才经历过一场男女欢爱,幸福而满足。
这是翠翠的声音啊。
乔恩的脑子“嗡”地炸掉了。
第56章:21
要想摆脱嫁衣,必须先弄到那个乌木盒子;要想弄到乌木盒子,必须先把嫁衣交给傅轻轻。
乔恩缓过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傅轻轻。
傅轻轻一直在等他的电话,这边接通,那边已经到了楼下。
“乔大摄影师,是您亲自送下来呢,还是我上去拿?”傅轻轻好整以暇地坐在驾驶座上,给乔恩打电话。
无可否认,她的声音轻快好听,但是,距离那么近,乔恩从电话线里就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浓烈的法国香水,夹杂着一阵阵腐臭味,刺激着他的神经。
当然是拒绝她上楼。
乔恩没有。
那件红色的衣服就躺在他身后的床上,铺展开,流畅的纹路和质地,腰间的蝴蝶结骄傲地颤抖着,窥探着乔恩的后背。柔柔的,是女孩子看自己情人时的羞怯,有一些景仰,有一些欣喜。
一种异样的情愫在房间里流淌,一种云雨之后的暧昧气息在房间中弥散,乔恩锋芒在背,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无论是谁,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怕也不敢再去碰那件嫁衣了。
“见鬼了。”乔恩轻唾一口,点了根烟,试图给自己壮胆子。
嫁衣果然是活的,知道乔恩因自己心烦,默默的,竟有些哀伤。
楼上住户在窗台上养了迎春花,枝叶繁茂,像吊兰,坠到楼下来,密密地遮在乔恩的窗前。平日里乔恩一起床就去婚纱摄影店忙活,入夜才回来,也不觉得什么,此时见它们遮了光源,不由心浮气躁。
“见鬼啊,迎春花都能长成爬山虎,莫不是用死人养的。”乔恩掐灭烟头,骂了一句。说出口又觉得不妥,这种时候在阴暗的房间里还是别说秽气的话好。
又点燃一支烟,有一口没一口地吞吐。
房间里安静地让人心慌。
嗒。嗒。
尖细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乔恩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腐臭味越逼越近,一个女人一边敲门一边抱怨道:“这鬼地方,那么高的楼层,电梯居然是坏的。”
原来是傅轻轻,看样子自己神经过敏。乔恩摇了摇头,打开门。
腥臭,扑面而来。
乔恩还没有来及捂住鼻子,面前的女人已经“哎哟”一声摔进他怀里。
乔恩吓得往后一跳,顺势把那女人推到地上。
“干嘛那么用力!”傅轻轻坐在地上,揉着自己酸痛的脚发嗲。
如果是翠翠这样,乔恩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打横抱起来,为她上药,帮她按摩,但是面前这个女人……那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乔恩又后退了两步,让出通往卧室的路:“衣服在床上,你自己去拿吧。”
傅轻轻冷笑,这男人一定遭遇了什么,否则不会那么惧怕那件衣服,更不可能容她接近。她要让他为那晚的鄙弃付出代价!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敏锐,可惜有些人天生愚蠢。
傅轻轻扬起头,对乔恩露出一个妩媚的笑:“人家站不起来了,乔大摄影师拉人家一把吧。”
乔恩恐惧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具会说话的枯骨。
不,这女人比枯骨还恐怖,一瞬间就会变成腐烂的尸体。
肉悬挂在骨架上,蛆虫拱进拱出,白森森的骨架里,内脏血肉模糊,一张涂了深紫色良彩口红的嘴,连嘴唇都没有,只有一个黑漆漆的洞。
斑驳的紫黑的尸斑。
求生不成,求死不能。
这样一个妖怪,此时向他伸出手。乔恩的脸色惨白,已经止不住想要呕吐。
他既不想碰嫁衣,也不想碰傅轻轻。
人在世上,众多的选择,总有一个行得通。
可惜乔恩面前横呈的这两条路,怎么走,都是死,怎么走,都只有死。
一件与人交媾的嫁衣,一个身上生蛆的女人,哪一个更可怕?
没有人能回答。
乔恩选择了傅轻轻。
身段妖媚的女人并不直接站起来,蛇一样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乔恩一步步后退,傅轻轻一步步前逼。终于到了卧室。乔恩的腿碰到床沿,没有站住,向后摔倒。女人得逞似的尖笑,向乔恩怀里贴过去。乔恩大惊,顺手从床上抓个东西阻在二人中间。
那东西经乔恩的手就变成活物。轻轻地,轻轻地,吻上了傅轻轻的嘴唇。柔软的触感,不像是男人,倒像是年轻的女孩子。
傅轻轻睁开眼睛。
一片妖冶的红,红得亮丽,红得挑衅。
是嫁衣。傅轻轻吓出一身冷汗,虽然需要嫁衣,毕竟心存恐惧,她转身就跑。可惜,她不该戴发饰,尤其是好看却无用的发饰。嫁衣被她的发饰钩住,粘在她的身后,跟着就出去了。
乔恩连忙关上门,瘫软在地上。
傅轻轻还在跑。身高一米七九的模特,从来没有跑过那么快,从来没有跑得那么没有形象。摔倒了,爬起来。鞋跟断了,赤着脚跑。红嫁衣在她的身后飘舞起来,像一片嫣红的霞。
傅轻轻终于跑回自己的车子旁,向后面警惕地看了几眼,哆哆嗦嗦地开了门。
迅速关门,坐进驾驶室才得以喘气。
习惯性地取出化妆镜整理妆容。打开,披散零乱的头发,身后是嫣媚的红。大惊失色。回头。红色,铺天盖地地罩下来,短促的尖叫,连挣扎都没有来及。
第57章:22
乔恩仍旧是睡去了。筋疲力尽的时候,只要一碰到枕头,人就会睡死过去。
有的人,梦里生,有的人,梦里死。
死亡和梦本来就没有什么界限。
翠翠在绣着她的红嫁衣,赤着脚坐在床边上。
他在窗外看见那双脚,小巧的,漂漂亮亮的,被压在双腿下面。嫁衣从床上一直垂到地上,水流一般光滑没有褶皱。
翠翠想把一生的幸福都绣进去,每一针每一线都很用心。翠翠的针线活在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她做的东西,方圆百里外的人家都到这里买。可惜,自从墨家派人送了聘礼和衣服料子来之后,翠翠就不再卖手工绣品了。
墨三少爷是个有心人,前些年在村南的钟馗庙里见过翠翠一次,从此一病不起,寝食难安,非要把这个女孩子娶到家里来。媒人请了几十个,来来去去门槛都踏破了。翠翠娘愣是不答应,一口咬定说,就是钟馗庙荒废了也不嫁女儿。为此不少被人骂。黑寡妇只当耳边风。
寡妇有了情人都不怕被人骂,这些算什么。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庙,果真还是废掉了。
女儿,终究还是嫁出去了。
整箱整箱的彩礼,屋里院里都搁不下。翠翠咬着嘴唇看着那些彩礼,不等黑寡妇发话,就让下人们统统抬回去,只留下一块鲜红的布料子,一团红丝线,线上插着针。
黑寡妇脸沉下来,张罗道:“你们回去复命,说我叫她收拾收拾,过两天就可以来接了。”
“我要绣完嫁衣再走。”翠翠站在房门口,冷冷地说。
女孩子啊,一辈子就嫁那么一次,当然要尽心尽力地做件衣服。墨家由着翠翠去。翠翠也不说话,也不道谢,一个劲儿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绣衣服,微微抿紧的唇角,眼睛里的狠劲似乎要把一辈子的幸福都绣进去。
做了那么多年的衣服,从来没有这么用心。
张二混子隔窗看见她时,手里的嫁衣已经基本成形。
上好的料子,配套的丝线,细致的针脚,如天衣,看不出缝合的印迹。翠翠似乎并不开心,一边绣,一边哼着歌儿。
“翠翠。”张二混子敲了敲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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