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第45章


“你有来过吗?别骗我了,我一直站在窗口。”男人皱了皱眉头,他讨厌满嘴谎话的女人。
“你没有看见我?那你为什么朝我耸眉?”傅轻轻愣了一下,掐了掐自己的脸。实实在在的脸,没错,她是实实在在的人,可是,乔恩好像真的没有看见她。
是嫁衣的原因么?
不可能的。刚才抢盒子的时候,墨羽分明能看见自己。
墨羽……手里的电话滑掉了,乔恩兀自在那边喊:“喂?”“喂”“人呢?”却只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傅轻轻奔到洗漱台边,明晃晃的镜子里,映照出对面琉璃的旋关,旋关里面养着几尾热带鱼。永姜失踪后,无人喂养,通通饿死在水里,此时已经腐烂发臭。
旋关,腐烂的鱼,对面的窗户。什么都齐全了,唯独没有人。
傅轻轻打开水龙头,用力搓洗身上的血渍。一串鲜红的血渍,比嫁衣还艳丽,点缀在她的锁骨旁,一直延伸到肩膀。
怎么都洗不掉。洗去,又生出来,像固执的牛皮癣。这是她杀人的罪证,镜子敲碎在墨羽头上的时候,女子的血溅到她的肩膀上。
身上染着别人的血,穿着红嫁衣,整个人都隐形了。包括她碰到的东西,所有东西,都因此而隐形。比如现在,她拧开水龙头的时候,镜子里就没有水龙头,也没有水。
“又是你,墨羽。”女人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你到死都要拖着我一起?”咒骂,但是无济于事。
阴阳世界,本无牵连。
城市荒僻的郊区,枯草吸收了月光的精华,一棵棵拔得飞快。
她仿佛被人呼召,安静地闭上双眼,又睁开。掀掉被子,起身,沉默不语。开门出去,荒草寂寂,月色如霜。
晚上十点,她是唯一的夜行者。
雨后粘稠湿润的泥土,草地中一条红砖铺成的羊肠小道,踩上去,砖头就立刻陷下去,她整个人跟着往下限,恍若未觉。
每走一步,地就陷下一分,草就长高一分。没过双脚,没过膝盖,没过腰,胸口,脖子。周围黑得压抑,她像要沉入沼泽里,又像在往地宫里走。
每一步,都离人间越远,每一步,都可以闻到枯萎腐朽的味道,每一步,都越发临近死亡。
有去无回的路,偏偏执着不停。
半睁着眼睛,一直前行,能否到达生命的彼岸?
路,无穷无尽。
草已经变成黑色,高度及天,看不见顶。比拳头略粗的茎脉表皮光滑。黑得发亮,黑得沉寂,仿佛一片诡谧的森林,静寂,没有鸟叫,没有虫鸣,除了她,没有任何的生命。
草变成了树。树冠枝叶盘错,遮挡住月色。清冷。雾气飘散,视线可及处一片模糊,没有去路,也没有归途。
人的一生,没有去路,也没有归途。
夜行的女子对这些并不惧怕。宽宽大大的白色衬衣,牛仔裤,赤着一双白白嫩嫩的脚。系头发的绳子断了,头发散开,卷卷地披在身上。白皙的皮肤上残留有殷红的血迹。保持凝视,周遭一切在她眼中如过眼云烟,殊无反映,也不记忆。
她像人,更像一个傀儡,那种用死人皮肤做成的SD娃娃,苍白冰冷,空有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也许,她本就是傀儡。
也许,她本就没有魂灵。
第61章:26
傅轻轻答应见乔恩。
那盒子她要着没用,何况漆黑的一个东西,盒盖上还有骷髅花纹,没有嘴唇,也没有双眼,空空的两个洞,随时准备吸走人的生魂。
傅轻轻被它看得脊背发麻,身上的衣服明显对这个盒子有所排斥。右手捏着盒子,右边的裙摆就紧绷绷的。这也难怪,它被这乌木盒子锁了很多年,动弹不得。
傅轻轻把盒子远远地丢开,眼不见,心为净。
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可以掩耳盗铃。
乌木盒子躺在卧室的床下面,目光清冷,傅轻轻锋芒在背,头皮发麻。
她身上还沾着墨羽的血,只有脱下婚礼服才能露出实体。
人总是怕闲,喜欢找一些事情做。可惜有很多担子,扛起容易,卸下难。这件婚礼服就是一副担子。诡秘的担子。
穿上容易,脱下难。
婚礼服好像生在皮肤上了。
傅轻轻拉开腰旁的拉链,衣服没有半分松动。
有一种鱼,喜欢吸附在猎物上,吸取精血。等到猎物发现时,只剩下空空的皮囊。
柔软的布料内侧生出许多小小的吸盘,每一个都牵连着皮肤下的毛细血管。血,从心脏压出,四散,被婚礼服吸收,流转,回到其他的毛细血管内。如此循环。
皮肤被吸盘覆盖住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件婚礼服。
柔软,光滑,有弹性,暗哑的光泽,像十五六岁女孩子的皮肤,初浴,带着一连串的水珠,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甚至比傅轻轻原本的皮肤还要细嫩,还要真实。
除了颜色。
红。
附着在人的身体上,凄艳的红色温和许多,更加润泽,更加剔透。隔着这层布料,可以看见皮肤下面的血脉,经络纠缠,清清楚楚。
傅轻轻抚摸着红衣服,拉链口处,露出皮下鲜红的血肉。当初拿到它时,就没想着要再脱下,连洗澡都把它当作自己的皮肤。
必须要脱,别无选择。
否则,乔恩看不见她,听不见她的声音,甚至,闻不到她身上腐烂的味道。她之于他如同空气。呼吸,言语,动作,都是虚无。
傅轻轻咬了咬牙,掀起裙摆。
哧啦一声,如同裂帛。
血,顺着她的双腿,流成一线。
婚礼服离开了她的身体,皮肤也离开了她的身体,红通通的一个人,肌肉,血脉,都暴露在空气中。
细菌难得见到如此大块头的食物,饿狼一样扑上去。浑身上下都在疼,灼烧。
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腐烂下去,蛆虫也从内脏深处开始活跃。发黑的脓血,一缕黄,一缕红的,交错着,在脚边汇成溪水,蜿蜒流淌。
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这种痛苦,未曾经历,有谁能真真切切地预见?
傅轻轻走出浴缸,踩在婚礼服上,脚底瞬间洇出更多的血。应该疼痛,却已经麻木,什么感觉都没有。
婚礼服没有流血,所有的血都被它吸尽了,连附着在它上面的那层肉色的皮肤都被它消化殆尽。它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兀自发出滋滋的声音,仿佛嘲笑。
腐臭,散得满屋子都是,令人作呕。傅轻轻咧了咧嘴,径直走到洗漱台边,她终于能够看见自己。镜子里的人,或者,已经不可以再称之为人。
一副枯骨,悬吊着尚未完全腐烂的血肉,蛆虫兴奋地进进出出,享受美味。没有嘴唇的脸,眼珠子嵌在两个洞里,转啊转的,黑亮亮的瞳孔中,映出自己的身影,满脸是笑,比哭还难看。
门铃响了,第一个反应就是扯了东西裹住自己。
开门,一副防毒面具探进来,看起来脑袋很大,像外星人。那人看见傅轻轻整个人裹在大的浴巾里,怔了一怔。
傅轻轻扫视一眼,恼怒万分,揶揄道:“原来乔大摄影师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沦落到要戴着防毒面具才敢进我的房间。”
面具后面的人冷哼一声,说:“少废话,东西拿过来。”
傅轻轻不理他,直接摔坐到沙发里,一边端起刚才没有喝完的果汁,仿佛午睡方醒,沐浴在阳光下,动作慵懒缓慢。
乔恩怒极,当东西在她手上,他其实不敢造次。
傅轻轻见他不反驳,觉得无趣,指了指卧室门,道:“在那间房里,自己去拿吧。”外表变了,本性可没有变。实际上,她被乔恩刻意的装束气得浑身发抖。强忍着不发作。习惯性地把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举手投足间,优雅动人。
如果是一个美女,乔恩一定会觉得自己艳福不浅,可惜,坐在那里的是一副活人的骨骼,关节处一个扭转,都会喀喀作响,让人毛骨悚然。
乔恩没有说话。生怕一张开嘴,空空如也的胃,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从她身边进了卧室,却找不到乌木盒子,不知道被那女人藏在哪里。乔恩眉头拧得更紧:“在哪里?”他问。
傅轻轻不答,说:“Joe,我要抽烟。”
“好啊,烟在哪里呢?”乔恩耐着性子折回她身边,站在沙发后面。他自己虽然也会抽烟,但只在家里抽,没有随身带着的习惯。
“在这里。”傅轻轻嫣然转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已经没有肉,空空的,除了骨头,什么都没有。
你害怕我,我偏要靠近你,这就是傅轻轻的逻辑,她喜欢这样对付自己讨厌的人,看见男人脸上唾弃却又惊恐的表情,于她,是一种难得的兴奋。两条胳膊上的骨头已经干裂开,却偏要把冰冷的骨架攀上乔恩的脖子。
乔恩不能躲。盯着那个女人没有唇的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女人的悲哀在于沉不住气,所以,成大器者往往是男人。
看见乔恩眼睛里的痛苦,傅轻轻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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