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第40章


素英讲完专家的诊断后说,我带着孩子回来后,照着专家的话做,嗨,还真管用,二山已很多天没提过要来坟山边了,并且二山还对着照片叫哥哥,二山真是个乖孩子……
我听得出素英说话时不断重复着二山的名字。这也是她在按专家的话做。她还问我,二山这名字,怎样?
我说好,“二”是排行,“山”这个字对男孩合适,并且与“三”谐音,也许你还想给二山添个弟或妹吧?
素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你们城里来的人,就是聪明。是你让我带孩子去看医生的,现在孩子好了,让我拜你做干爹怎么样?
这出我意外,我连连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并且我是守墓之人,当他干爹也不合适。
幸好我说出了守墓人不合适这个理由,不然按常理我还很难拒绝素英的请求。因为她一边提议时一边已拉过孩子要给我跪拜了。听我一说道理,她才没再坚持,于是她说,不过还是要感谢你的,等二山他爸回来,请你过来喝酒。好了,我要带二山去他哥哥的坟前烧纸烧香了。专家说,一定要让二山和他哥哥告别的。
母子俩沿着坟间小道走了。前面是下坡,母子俩的身影很快矮下去不见了,在他们走过的地方,是无遮无拦的天空。我又想到了死人影响着活人这个问题。
突然,有人叫我,大许哥,收工啰。
我回头一看,是小弟,他正从远处跑过来叫我。我有些惊讶,这个从来只会被动地回答是或不是的小子,居然主动跑来与人说话了。
小弟的变化是在我逼着和他聊天后发生的。那天,他突然回忆起了七岁时在夜里的河边守护过死人的事,那是一个被淹死的邻家大姐姐。自那次谈话之后,他的变化就开始了。我先是注意到他和叶子说话时不再满脸通红,接下来他敢于和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了。昨天晚上,他突然失声痛哭,这让大家都有些替他担心。然而,今天早晨他下楼后精神蛮好。本来,他该干一个人擦洗墓碑的事,可听见杨胡子安排大家锄草时,他却主动申请说,他今天想和大家一起干。杨胡子自然一口同意,干这种事,当然越多人越好。
小弟跑到我身边时,一边擦汗一边说,都收工走了,我没看见你,便找过来了。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心里记着大许哥,不错。不过你该记着我的,要不是我帮你打通了记忆,你现在还在黑暗中摸索呢。
我说出这种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完全是受素英讲起心里专家后受到的启发。我是一个举一反三的人,我已经发现找到记忆和痛苦一场对一个有心理创伤的人能起到治疗作用。
小弟现在当然不懂我的话。他说,什么叫,在黑暗中摸索?我说这话还没法让你懂,以后慢慢说吧。走,我们回去吃饭。
路上,我问他,和大家一起做事,好不好?他说好,我说以后巡夜时,我再带你出来,愿意吗?他说愿意。我说夜里坟山上很黑的,害怕吗?他说不怕。其实我提出这个问题时我已经觉得多余了,对于一个守过太平间的人,我在他面前说怕黑,真是小巫见大巫。
我之所以提出带他巡夜的事,是觉得他可以成为我再进阴宅去的帮手了。哑巴和我一起虽说可靠、忠实,但毕竟在交流上有些障碍,如果换上这个舌头会说话的家伙,关键时刻也许能助我一臂之力的。
回到住地,还没等到开饭,杨胡子先把我叫到院门外问道,刚才在山上,你和那小鬼的妈在说些什么?
我吃了一惊,这杨胡子果然在暗中盯着我呀。我说素英去给她以前的儿子烧纸,便和她聊了几句。我还告诉杨胡子,那小孩不是小鬼,以前的行为有点怪,看了医生,已好了。
杨胡子不屑地说,医生管这种事?凡小孩,要么是小鬼,要么和小鬼有关系,不然民间为什么说小孩子通灵呢。你帮我看着点那小鬼吧,他要再到这里来,你只管赶他走。他上次抱住我的腿,我那只腿痛了好多天,我擦了不少香灰后才好一些。
我说,放心吧,那小孩不会再来这里了。
他说,你可别那样说。昨天夜里,我还被小鬼抱住腿呢。并且,实话对你讲吧,那小鬼是从你的屋里出来的,看见我后便扑上来,抱住我的腿又抓又咬,还吸我的血。而你站在旁边不但不帮我,还拍手说抓得好。你说这是梦吧,可我醒来后,腿上真的被抓破了。说到这里,杨胡子提起裤管给我看,在小腿内侧,果然有一条被指甲抓破的痕迹。
杨胡子的梦让我吃惊。不是他梦见的小鬼如何厉害,而是他梦见这小鬼是我放出来的,而我还鼓励小鬼抓他。这说明他对我的疑心已很大了。当然,他坦白地对我讲这个梦,说明他对我的疑心他自己还不明晰,用术语来说这疑心更多在他的潜意识中,因此,我想法阻止他疑心还来得及。
于是我对杨胡子说,这只是一个梦,你别太在意,那腿上也许是你自己在梦中抓破的。至于你梦见我在场,告诉你吧,我在医院时学过解梦,梦是反的,你梦见我表明在关键时刻只有我能帮助你。不管怎样,素英家的那个小鬼,若是敢再来缠你,我一定提起他甩出个八丈远。
我的话终于让杨胡子开心了。他笑了笑说,不过,我还是得到我父母坟前烧点香,让他们保佑我不受小鬼的纠缠。
这天晚上,我把这事讲给叶子听,她也听笑了。她说,把素英的孩子甩出八丈远,你敢吗?我说,哄哄杨胡子嘛。人不管长多大,在某些方面仍是小孩子,哄哄他就高兴。叶子说,哦,你有时也在哄我吧。我赶紧声明,谁能哄你呢,就凭你看过那么多书,我在你面前只能算小学生,学生哄老师,你听过吗?叶子说,你看,这不就开始哄我了。
我和叶子都同时笑了起来。此时我们正坐在露台上,夜很黑,但还能分辨出右侧是坟山,左侧是墓园迎向外面的那条土路。在路的远处有车灯亮了一会儿又熄了,我估计那是村长住家的方向。于是我问叶子道,莲子来找你,借了什么书走啊。她说,她其实是找我聊天来的。她参观我的房子,又在露台上看了很久。我说,不好意思,问你一件女人的事,莲子怀上孩子了吗?叶子说,你怎么关心这事呀,莲子和我讲了很多,但我不给你讲,只是,莲子想要孩子,可能没希望了。
这时,突然起了风,露台晾衣绳上的衣物也飘飘扬扬起来。叶子站起身,一边收衣服一边说,我这人,老是忘记收衣服……嗯,晾在这里的一个胸罩怎么不见了,可能是被风吹到露台下面去了吧。
我突然想挣一挣表现,于是对叶子说,把电筒给我,我去下面看看,一定帮你找回来。
我拿了电筒下楼,出了院门,贴着围墙向房子的后面绕过去。我们住的小楼三面是围墙,背后便是连着坟山的坡地了。我到了楼后,这里有很多树,我用手电光在这些树下搜寻着。这时我听见了叶子正扒在露台边叫道,找着了吗?我抬起头,眼睛从粗大的树木间望上去,同时叫道,等一等,我正在找呢。
结果,我想挣到的表现没有挣到,我的收获仅仅是找到了一只袜子,有霉味,估计被风吹下来已经很久了。
重新上楼回到露台后,叶子分析说,可能是掉下去后,被那只黑猫叼走了。那只猫坏得很,更早的时候,她有条丝巾晾在这里被吹下去了,她当天没注意到,结果几天过后,她看见黑猫正在院门外拖着那条丝巾玩。我说,哼,哪天教训教训那只猫。叶子笑了,你看你,和猫什么气呀。
正在这时,忽听得杨胡子在楼下大叫,大许,接电话!
我吃了一惊。我在这里本来就没有人找我,何况是深夜。这只能是紫花打来的。可前两次都是在半夜时分,今天还不到半夜,可能是她真有事要和我说话吧。
叶子也判断说,是紫花。可是她的表情比我还紧张。她这状态感染了我,以致在暗黑中下楼时,每跨出一步都觉得脚下不踏实似的。
第十四章 阴宅的主人
下午,一辆小车开到墓园。我迎出院门去,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从车里出来。在他取下墨镜的一刹那,我惊了一下,这不正是刁师傅吗。但我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尽管他在报社短暂的开过车,但从不认识我。何况我已经很久没刮过胡子了,我照镜子时对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据袁女士讲,刁师傅现在正给她服侍的两位老人开车,他到这里来,也许是要买墓地吧。
我走上前去,像招呼任何客人一样地招呼他。他说,杨胡子在吗?快叫他出来,我要去看墓地。我说,杨胡子出去办事了,你是要买墓地吧,我带你上山去看也可以。他说,买什么买,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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