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第53章


叶子又问,那么,刁师傅讲起过赵董家人的情况没有?
我说讲了,家里有八十高龄的父母,还有一个姓袁的保姆。哦,赵董夫妇还有一个干女儿,叫灵灵,说是大学没毕业便生病住院了。
叶子突然叫了一声,像是洞壁上有什么刺了她一下似的。我忙问怎么了,她用手撑着额头,喘了口气说没什么,没什么。
她这状态,像闪电一样在我大脑中亮了一下。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联想,一种强烈的直觉让我对着她叫了一声,灵灵!我想要是她没应,我的直觉就失败了。
然而,叶子听见这叫声愣住了,她盯住我好一阵子后才说,原来,你为了害我,把我的什么都了解了。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不然我还不能确定这坟墓就是我干爸爸买下的。
我一下子振奋起来。叶子的身份在瞬间云开雾散,并且我在回想刁师傅的谈话时,还知道了刁师傅的父亲曾给叶子的父亲开过车,因为偷漏税上亿夫妇俩跑到国外去了。只是,叶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守墓呢?是逃避警方的追捕吗?这不可能。因为她父亲出事时她才读小学,不可能与大人的事有什么牵连。
这时,我听见叶子自言自语地说,好了,这事弄清楚了,我该走了。
天哪,你弄清楚了事就走,我该怎么办?于是我大叫道,灵灵,你不能走,你把我关在这里,要是我死了,你就是杀了人,你可怎么给在国外的父母交代?
叶子低下头,突然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也给你讲讲自己吧。咱们互相都坦白了,这才公平。
叶子的讲述,和我从刁师傅那里听来的东西,实际上只是多了些细节。
在叶子的回忆中,她的童年是幸福的。做过知青的父母回城后一度没有工作,后来她爸在街头摆了一个书摊,她妈也帮着买书。这期间有了她,她妈经常抱着她在书摊上卖书,这让她从小对书的兴趣胜过一切。她爸妈用辛苦挣来的钱给她买玩具,两岁的她把玩具扔了,只抓起书乱翻。到她五岁时,家庭境遇发生了变化,她的爸妈突然办起了一家小小的商贸公司。又过了两年,她刚进小学,她爸妈的公司已做大了。她爸坐的车是尼桑,由一个姓刁的师傅开。叶子叫他刁叔叔。刁叔叔有时开车送她出去玩,并说这车是你爸从省政府租借来的,你爸可是了不起的人。小叶子说我爸就爱抽烟,很呛人,没什么了不起。刁叔叔说你不懂,你爸的生意都做到国外去了。火车货站的仓库,你爸要发的货,比外贸局的货要多出一倍呢。刁叔叔还告诉她,你爸的副手,就是省上一个大官的儿子,他对你爸可佩服了。她爸的副手就是现在的赵董,他当时就认叶子做干女儿。叶子的小名叫灵灵,所以父母和干爸爸都一直这样叫她。
在叶子的讲述中,我并没听到我想解开的谜团。于是,在她讲完后,我像所有听故事的人一样地问道,后来呢?
叶子说,后来就没什么可讲的了。我读大学后,老发现有人在校园里跟踪我。放假回去后,我对干爸爸讲了这事,可他却帮着那些跟踪我的人说话,说没人跟踪我,校园里很安全的。我就知道我干爸爸也有了变化,我不在爸妈身边,谁也不会真正关心我的。并且,我在书房看书时,我干爸爸还不断进来拿东西,我知道他在监视我。所以,我觉得在墓园做事最好了,人少坟多,又安全又安静。如果不是你闯进这里来的话,我真以为天下没人监视我跟踪我了。
叶子的话让我长出了一口气。连懂点最简单的心理学知识的人都知道,她这是被害妄想。所以她怕生人,怕突然停在面前的车,遇到这些情况她就要生病,要躲避。当然,她更怕被人监视,我在很长的时间对她这样做过,我这是罪有应得。当然,我这罪实际上也不叫罪,至少不该被关在坟墓里。不过,叶子在讲述过去时语气平和,这让我看见了被赦的希望。
然而,等待我的仍然是绝望。叶子讲完往事后,笑了笑对我说,我现给你讲这些,我已经不怕了,因为你出不来,也就伤害不到我了。说完,她转身便走,并在我的呼喊声中关上了墓门。
一直到现在,我在墓园经历的事都不算大,远没有我预想中的轰轰烈烈和出生入死。然而,在并没干出大事后却落个这种结局,让我非常悲哀。我不怕死,但不该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地死。并且,严格说来,让我死的人并无恶意,她也承认至少在一个晚上爱上过我。天哪,事物的逻辑怎么一下子如此混乱。我在特种兵部队服役期间,教官可从没讲过应对这种事情的办法。
想起我的特种兵生涯,我不禁心潮起伏。我当然不能在这里透露我做过的重大事情,但讲点旁枝末节的小事,也许不算太违纪。我参加过云南边境的缉毒。我从直升机上空降到一座深山里,化装成接货的人和毒贩头子见面。那天夜里,我驾驶着一辆吉普车在深山里的一座桥头停下,不一会儿,毒贩的车来了,是一辆当地人爱用的农用卡车。车上跳下来三个汉字,走近我便问道,钱带来了吧?我说,都在车上呢,几大箱。一个汉字便搜我的身,确信我没带枪以后便说,你蹲下别动,我们先把钱转到卡车上。我立即双手叉腰地说,货呢?没见货谁也动不了这钱,你们不懂规矩吗?我的强硬让他们确信了我是真买家,于是便说,要货,开着车跟我们走吧。我发动了我的车,闪了三下灯,这是向我的战友表示交货地点有变的暗号。
我开着吉普,跟着这辆卡车在山里转到半夜,后来,车在一处崖边停下,车上的汉子走过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山洞说,老大在洞里等你呢。这样,我让他们搬下了钱箱,扛在肩上跟着我走向山洞。进了洞内,我抬头看见里面站着七八个汉子,其中一个坐在石头上的络腮胡大汉就是毒贩头子了。我迅速把他的五官和我在照片上已熟记的五官相对照,一点不错,就是他,只是那络腮胡显然是今晚才贴上去的。我迅速扫视了一下洞内,没有其他出口。于是,我转身对刚进入洞的扛箱人说,把箱放下,这钱得我来点给你们。于是,我蹲下去打开钱箱,将一大沓一大沓的钱拿出来放在旁边的地上,洞内的人都只管远远近近地盯着地上的钱,就在一瞬间,压在钱箱下面的微型冲锋枪已握在我手中,我一个虎跳已到了洞口的石壁旁,抬手向洞内射出一梭子子弹后大喊,谁也不许动,要活命,把枪先丢出洞,再背对洞口退着走出来。这时,在听见枪声同时,我的战友们已经冲上来彻底封住洞口,毒贩三死两伤六个活捉,我们凯旋。
我在黑暗的坟墓里想起这段往事后,突然感到非常的害怕。因为,据说人在临死前会像放电影似的看见往事,而我刚才的回忆,真的有点像放电影。
而且,尽管有了害怕的感觉,我的回忆仍然停不下来,我又看见了部队清理空难现场的情景。我抱起那女孩,在将她装入尸袋时,忍不住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长发……
我一定恍惚了,想到这里时手上竟有了抚动那女孩头发时的柔滑感觉。我知道在黑暗的地下待得久了,这恍惚还仅仅是更可怕后果的前兆。罗小猫
这时,我突然听见在空难现场的那个女孩子说话了。我在黑暗中看不见她的面容,只听见她的声音在叫道,喂,喂,大许你过来一下呀。
我侧脸看去,铁栅门处已透着微弱的光。我像影子似的走了过去,看见站在铁栅外面的叶子便说,你下次再来,可能已没人走到你跟前来了。
叶子不说话,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于是我又照例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她说,半夜。我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放我出去”这句话,因为我已经绝望。
她说,我还想弄清楚一个问题。我说,你问吧,不过你问了后得相信我的回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不是?
她说,你和镇上的紫花关系密切,她是不是在背后指使你来这里害我?我来这里时,曾在她那里住过三天,她就经常楼上楼下地跟着我走,还和她嫂子咬耳朵,商量怎样对我使坏。这个女人,如果敢追我到墓园来,我也会把她关到这里来的。
叶子的话开始让我感到恐惧。我说,我和紫花,是在去西河镇的车上认识。我和她,谁也不会想到要害你。
我把话说得非常简单,是因为多说也没用。我已经放弃了说服她的努力。
突然,叶子说道,我认真想过了,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会放你出去的。
我一时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她把这话又说了一遍,我才又振奋又急切地说,你说吧,什么条件,我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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