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插队手记》第87章


目送晓晗被她弟弟接走后,我叫了辆三轮车回家。
公平路码头离我家不远,从周家嘴路经海宁路、吴淞路,向右一拐,便到了嘉兴路44号的家,一切都那么熟悉。
说起嘉兴路44号,是有点来历的。
它是个日本风格的组合大院,位于四周石库门住房的中间,显得有点另类。这个院子是在二十年代初,由日本侨民建的一个当铺。
推开大门就是个院子,然后是一个走廊,走廊的两旁有三户人家,第一户人家里,至今还有一排齐胸高的柜台,估计是当年递送当物的。
穿过走廊,是一个带水井的天井,天井的右面有楼梯可上二楼。
天井的正对面是大礼堂,礼堂的梁上雕着各种花卉。礼堂的左面有一个小夹堂,夹弄尽头还有一个三角型的院子,那里有一个仓库,并有一个小门直通52号大院。
日本投降后,这里成了国民党警察的巡捕房,并把隔壁52号大院扩进来作为巡捕房的车库。
我家的窗口正对52号大院,让我记忆最深的是院里有一棵柿子树和院墙上有一棵紫滕。
解放后,解放军军管了公安局,44号就成了公安局军管会人员的家属院;52号则还住着几户旧警察局的留用人员,主要是当年在巡捕房开车的司机。
嘉兴路44号,可以说是我全部童年的记忆:春天从二楼爬上房顶放风筝,夏天在天井的井水里浸西瓜啤酒,秋天在52号大院的红薯堆上捉迷藏,冬天在三角院里翻跟头俯卧撑练身体……
自从文革后,童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就在这个天井里,我的父母被批斗带走;住在52号大院里的居委主任,每天隔着窗户对我们狠三狠四;而院子里有一个人当上了公安系统的造反派头头,天天戴着红袖章面无表情地昂头从我家门前的走廊走过。
这次我回上海,发觉44号院内物是人非,楼房还是那个样,氛围却大大不一样了。父母恢复了领导岗位,居委主任那张脸又变得笑容可掬,而那个造反派头头,每天下班低头匆匆穿过走廊后,便呆在屋里再也不露面了。
母亲对我谈恋爱的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闲谈时讲起她单位里一位同事的伤心事:
母亲这位同事姓张,女儿小红和我同龄。
文革初期,小红的父亲被造反派拉到单位里去隔离审查。
一天,造反派打电话通知张阿姨到单位里去一趟,说她丈夫畏罪自杀。
张阿姨不相信一向乐观开朗的丈夫会自杀,但性格懦弱的她却不敢要求验尸,甚至连自己也不敢去看一眼“自绝于党和人民”的丈夫,糊里糊涂地同意造反派把尸体火化了。
张阿姨后来对我母亲说,她就小红这么一个女儿,怕将来给女儿在政治上背黑锅。所以不敢验尸,也不敢告诉小红,只好自己一个偷偷地背着人哭丈夫。
小红是从家门口造反派贴的标语上知道父亲死了,她不理解母亲为什么瞒着自己,使自己未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从此与母亲不再说话。
到“一片红”插队时,小红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家。六九届第一批下乡的名额是云南,她二话不说就去云南插队。
小红是带着对妈妈的一丝恨意离开上海的。
1974年,小红回来了,但已经精神失常。不知道她在农村经历了什么,总之是精神崩溃了。
可怜的张阿姨,朝思暮盼,迎回的是一个已经痴呆的女儿。原本还指望女儿会有一天体谅到母亲当时的用心,现在永远不可能了。
听说张阿姨丈夫的冤案最近就要平反昭雪,但谁又能抚平留给这个家庭的伤痛和疤痕呢?张阿姨一天天苍老,她最后的希望已经破灭。
听完这个故事,我不由感慨:“相比之下,我们一家还算是幸运的。”
云龙的哥哥结婚,把我们叫到他家去喝酒。
已经回上海的刘金鹏、高朗也一起来相聚。那晚,我们五人喝了塑料桶装的10公斤黄酒、一瓶白酒、一瓶红酒,直到把云龙家的酒全部喝完。
半夜,我们从云龙家那个只能通过一人的木楼梯下来,五个人像一串倒下的骨牌,滚到楼底下。
爬起来,大家手拉着手,横着走在冷清的马路上,一帮等通宵车的人惊诧地看着我们五个醉鬼。
第二天睡到快中午,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叫我:“起来,吃回笼酒去!”
睁眼一看,是云龙的父亲,笑呤呤地站在我的床头。我们几个知青都住在一个居委会,家里人相互也都非常熟悉。
我说:“真喝不动了。”
云龙父亲说:“回笼酒是解酒的,喝了就不醉了。快起来,另外几个已经到了。”
这酒喝得,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170、雪封灵岩 '本章字数:1757 最新更新时间:20131012 17:27:57。0'
我和晓晗这次除了回上海探亲过年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征求双方家长对我们恋爱的意见。
晓晗反馈回来的消息说:她母亲有些意见,主要是对我的苏北祖籍有看法。
上海是个移民城市,民国时期,流进上海最多的就是苏北人和宁波人。由于苏北人大多从事下等职业,导致上海人-主要是宁波人对苏北人的普遍歧视。歧视严重的年代里,宁波人是绝对不肯与苏北人通婚的。
晓晗祖籍就是宁波。
但晓晗父亲的看法不一样,认为我父母都是在解放战争中南下的干部,是不是苏北人又有什么关系?
我对晓晗说:“秦灭六国,这么厉害,最后败在了苏北人刘邦项羽手中;你我都是汉族,知道怎么来的?是苏北人打造了汉朝后才形成的;苏北人文有《西游记》、《水浒传》,武有韩信和萧何。远的不说,就拿现代来说,梅兰芳的戏你妈喜欢听吧,他是苏北人;周总理的才华无人不服吧,他也是苏北人。”
晓晗笑了,打断我的话:“我妈也只是说说,并没有反对我们恋爱,再说我又不在乎的。好了,说说你父母的意见吧。”
我说:“奇怪呀,我父母既没说支持也没说反对,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说到这里,我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兆。沉默了好一阵,我转移了话题:“老呆在上海有一点无聊,我们去一次苏州吧,当天去当天就可以回来。”
苏州,和我家之间有一种天生的渊源。
很小的时候就听祖父说过,600多年前我们的祖先生活在苏州阊门,“红绳赶散”时才到了苏北。
后来我查过资料,历史记载是这样的:元末农民起义,朱元璋的红巾军打下苏州,将大约40多万江南民众强迁至苏北,史称“红巾赶散”或“红绳赶散”,于是祖先们被赶到了涟水这一片盐碱地上。
有关专家对这一历史记载有疑义,认为江南移民后裔都说自己祖籍阊门,这一说法“半真半假”,因为阊门的名气极大,很多不知祖籍何处的移民后裔们,便在从众心理的驱使下,集体附会“祖籍阊门”。
但不管怎么说,祖先江南人是肯定的。
我的祖祖辈辈认定苏州阊门是心目中的“根”,他们再也回不到故乡,只能把苏州的小桥流水人家当作是梦中的幻影,以至于把睡觉进入梦乡称之为“到苏州”了。
苏州的渊源不光是祖先的梦,还与我的父母有关。
1949年4月,父母渡江南下,参加对苏州的军管工作,在苏州生下大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大姐一年以后夭折,被葬在苏州。
当然,我也与苏州有些渊源。
这是我走出上海后去的第一个地方。1966年冬,13岁的我和云龙、蔡景行等六个同学相约,步行到苏州串联,帮我父亲找到了老战友一家。
1968年夏,我父母被打倒抓走,我再去苏州,想去求助父亲的老战友,但父亲老战友爱莫能助。也就是这第二次苏州之行,彻底熄灭了我改变境遇的希望,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出发去苏州的那天,南方下起了罕见的鹅毛大雪。
我们乘长途车到木渎,这天的灵岩山,就像我俩的包场。笼罩在白茫茫之中,厚雪覆盖了上山的路,只有我们俩人的脚印向山上延伸。空无一人的林间,除了我们踩雪的嘎吱声,寂静得能听见雪片落地的声音。
我向晓晗讲解这里的景点:
相传春秋时,越王勾践使用美人计,在这里向吴王夫差献西施。吴王夫差为此在山顶建造了“馆娃宫”,至今还存有吴王井、流花池、玩月池、西施洞、宫墙、琴台、思乡岩、石射棚等遗迹。
西施让夫差沉湎女色不理朝政,最终亡国丧身的故事,引来了一片“女人是祸水”的说法。
晚唐诗人罗隐反对这种对女人的责难,写了一首诗:“家国兴亡自有时, 吴人何苦怨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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