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第168章


她一命的恩人,但同时却也是她的敌人。
阿敦在噶尔丹面前既然没有拆穿我的真实身份,自然是有她的打算,我虽猜测不到她准备拿我怎么办,却能肯定她不会像我当年放走她那样让我逃跑。
她不似我。不然……她就不是我心中的阿敦了。估计此刻我眼中带笑,见她微微诧然的神情,笑意顿时扩散开来继而爬上我的嘴角:“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你们筹划经营多年,却所托非人。”我对着她眨了下眼,叹道。
“何讲?”一扫先前看似慵懒的模样,她坐直了身子,眼睛骤亮。
“以准噶尔的兵力想与天朝军队博弈无疑是以卵击石,这个道理我想在乌兰布通一役后你们应该明白。但是准噶尔却依旧敢犯天颜,一再犯边寻衅,自然是有恃无恐了。”脑海中一直模糊的东西此刻清晰无比,就象有一道灿亮的光束把所有片断都串通起来。
“这个最大的恃,是买通了朝廷某人做内应;又或者和某人有契约协定,如果这次合作能把皇帝饿死在大漠……他许给准噶尔一个光明无比的未来?完成统一漠西、漠北、甚至漠南蒙古的夙愿,做一个能与大清皇帝并列的蒙古天可汗?”
见她脸色微变,我知道我已经踩着了猫的尾巴,继而道:“这是其一。其二,这个恃除了准噶尔内部的支持,除了回部、西藏、青海……应该还有外部的支援,那就是俄罗斯承诺的火枪大炮了。可惜啊可惜,这些远道而来的武器却被俄国人准备当作礼物奉送给皇帝陛下。”就赌这一把吧,穆夏本是去接那批俄国人的器弹药,不是出了变故么。
“你说那些火枪现在在康熙手里?”她提高了嗓门,瞪大了杏眼,不无惊惶。
我点点头……她霍地站了起来,正待唤人,却又想到什么镇定下来。
“你说的定是谎言!前些日才收到消息,清军的粮道供给不力,皇帝中军正饿困在戈壁!”她眯起了眼睛危险地看着我,一瞬不瞬。
“所以我说你所托非人啊,被那人的假情报给糊弄,这不过是将计就计故意让你们放松警惕。要知道这信使者能穿越整个大漠的这些时间,皇帝的中军不知道又前进到了何处,也许……就离孟纳尔不远。”
“如果你所说皆实,那何以至于出现在戈壁让穆夏所擒。想康熙打仗都还带着你生怕有半步别离,要不是因为中军缺粮又怎么会提前让你单独回京?康熙的口才我早有耳闻,想不到连他的女人也善辩。呵呵……差别点就被你骗了,茉儿。”
“唉……你才说过我的记性不如你,原来你也善忘。”摇了下头轻笑道:“看来你却是忘记我当年做过俄国大公尤里的翻译。收俄国人的礼物嘛自然要派一个皇帝信得过的又精通俄语的人,我不就是最恰当的那个人么?”
“哼!我为什么要信你的谎言!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泄露了清军的秘密?”
阿敦再不能维系面上的平和之态,那本是悦耳清脆的声音此刻听来也有些尖利。呵……往往问为什么的人,心下已是信了,不禁莞尔。
“因为呀……我想让你们明白这一仗毫无胜算可言,最好知难而退,早日送我回到玄烨身边去。”
本是似笑非笑,说得也亦真亦假,可是到后来他的名字脱口而出却发现自己已是内心酸楚红了眼眶。
这……本就是我内心最最真实的渴望……早日与他相聚。
阿敦见我泪眼迷离,真情流露,已是信了大半,轻拍额际吁了口长气。
“罢了……茉儿,可愿和我一赌。”转眼间,她恢复了神气,眼神决绝似做了决定。
“赌什么?”
“赌命!”
“啊……”盯着她,见她不是说笑,神态安然。
“算了下时间,如果你所言确凿,不到十日皇帝的中军必会出现在孟纳尔附近,若果真如此,大势已去,我自会随大汗血战到底无论生死。到时候我会提前开启城门放你回去,不过请带走我的小儿子巴特尔。”
她眼神黯淡,说到儿子我的心也不禁一软,她承诺放我的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的孩子留一条生路,危难面前她没有忘记的角色……也是母亲。
“如果十日不到,你的皇帝陛下定是饿死在大漠,那你……”
“我必与他赴死。这命……我赌了!”
伸出手去,让她在我掌上轻轻一击,“啪”地一声响起。
虽不是君子,但是女人的承诺,也可以……一言九鼎。
我信她,诚然,她也信我。
*
古往今来又一春
百花怒放燕争鸣
独杯空照月无影
留得残烛待天明
世事难料风无形
流云长天几时晴
空叹悲欢无人听
风月雪城几时宁
《忆长安?吴品醇》
*
都说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十日……竟是太长。
我与阿敦之赌约的胜负输赢在立约后的第三日就有了端倪。
噶尔丹的大本营巴颜乌兰来了四个厄鲁特人,这四个厄鲁特人是噶尔丹的亲近属下平日常在孟纳尔和巴颜乌兰来回往返,这并不奇怪。但他们却带着一车的礼物,其中有银狐暖帽、蟒袍、妆缎褂、纯金钩,并巾缨带、帛十端和银五百两。各将士只道这人抢劫了一票肥差,却见那四人恭谨地给噶尔丹跪递上一封黄皮册子……竟是皇帝的敕书。
“朕大军已于尔逼近,西路兵俱已到土拉,东路兵俱已溯克鲁伦河而来……朕乃不忍生灵横被锋镝,是以抒诚遣使,朕与尔等靓面定议,指示边界,尔照旧贡献贸易,则尔国安生,而我边民亦安……”
看着那敕书上鲜艳的朱砂印记,瞬间模糊了眼睛。这薄薄的册子此刻对我而言重似千钧,手一抖……掉落在地。
我只知道……圣躬安好。这个对我比什么都重要。
“大汗怎么说?”阿敦急急问道。
“大汗坚信皇帝的中军已被饿死在朔漠,这不过是西路军使的烟雾伎俩,叫我们休被蒙蔽全力准备应战,只要支撑过这段时间待北京传来立了新君的消息,就是我们一统全蒙古之时。”
阿敦的脸色却不若这厄鲁特信史来得好看,她和我都知道,也许……被蒙蔽的不仅仅只是这些将士。
“这真是皇帝的?”她转头问我,我抹了下脸,点点头。
“茉儿,还不到十日,我还没输。”她跌坐在宝座上神色惨淡。
是的,一封敕书定不了输赢,而我更想见到的也不仅仅是那一张纸。我想看到他的黄龙大纛旗在天空中飞扬,还想看到他的戎装身影出现在千乘万马的中央。
我……也还没赢。
赌局
115.
蓝天苍苍,扯云为被,大地莽莽,掷石成岩。
春寒料峭,早晨冰冷透骨的湿气中,薄烟蒙蒙,沿着草原上个个若大丘陵般迤逦的地貌隅隅向南而行。
待得爬上平缓而又连绵的孟纳尔山高处时,太阳也终于爬出了厚重的冷云,一道金光漫过,驱散了如烟似雾的混沌,草原恢复了清明。
“康熙难道果真是天佑之人,乘运而生?以皇帝之尊亲涉这瀚海荒漠,也算是古今少有了。”阿敦放下单孔的长筒望远镜遥望着远处克鲁伦河对岸,一脸肃穆。
拿过镜筒看来,只见湛蓝的克鲁伦河的那头,犹如神兵一夜之间从天而降。河南驻扎着黄云般的御营,御营四周有帷幕环绕着皇城,黄幄龙纛高扬;外环网城,护卫兵统更是勇猛异常,军容山立,那围绕拱卫着御帷的军营更若海一般连绵不断。
厄鲁特的首领丹济拉手里捧着的那份已被噶尔丹揉得起皱的敕书,这是皇帝的第二道敕书,可不若第一次的有礼可亲,却是一道通知他即刻迎战,措辞简明而又严厉的敕谕。
“属下自南而来,草原沿途都说当今皇帝是天子圣君,是活佛!清军中的蒙古科尔沁部的士兵逢人便说亲眼见到皇帝让石头开出花来,让戈壁长出丰沛的水草,让沙漠涌出清泉……”
“够了!从古知兵非好战,康熙这厮真正把攻心之策用到极致了。”丹济拉见噶尔丹鹰目生瘟,隐有怒意,低睑垂手,噤若寒蝉。
“大汗早听我的一句话,何至于有今日啊?”娜仁嘤嘤哭泣道,“那些罗刹国的人岂是一个讲信义的?还有那朝中的什么索相国,他吃的是朝廷俸禄拿的是皇帝的……”
“你给我闭嘴!”噶尔丹怒吼一声,一掌击在身侧的青松上,还蓄得有积雪的松针簌簌抖落一地的白雪,飞扬的雪沫子呛得我连连咳嗽。
“求人不如靠己,虽连遇不信不义之人,但有这孟纳尔山做屏障,清军有远程劳顿之疲,我未必就怕了他!不如一搏!丹济拉你去回康熙,说明日我博硕克图汗噶尔丹定列阵相迎。”一道寒戾的眼神从我脸上扫过,犹如一道阴风吹过,让我背后生凉。
*
翌日,碧空如洗。
晴天透蓝如镜,丝毫没有草原早晨惯有的湿气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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