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第82章


南霜是在听见“一角屋檐,一生一世”时落的泪,因为她忽然觉得很值得。当时她慌忙转身,望着树影间明媚的阳光,想起初遇时,于桓之与穆衍风抢马,腾空跃起如忽然展翅的雄鹰。
而这般桀骜的人,只不过在杳杳人海中,寡淡地做着该做的事情,执着地寻着一处栖息之地,与她一起。
纵然他们儿时邂逅,却又错过,南霜亦觉得,于桓之是一个可以穷尽一生去记住,去等待,去寻找的人。
“桓公子,我日后一定会是位贤妻,为你好,为……小小桃花和小桓公子好。”南霜抬手抹了把清亮的泪。
于桓之走前几步,将她拥入怀中:“霜儿一直体贴。”顿了顿,他道,“惊鸾曲传人之事,你也不必忧心。”
“嗯。”南霜在他怀里乖巧地点头,“大不了等桓公子将暮雪宫覆灭一事查清楚,我们一起去找。”说着,她有抬起头,闪忽着眼望着他,“到时候,要不要将小小桃花和小桓公子托给大哥和烟花照顾?”
于桓之哑然失笑,拂了拂她的耳鬓道:“不必。待武林大会一过,少主与满伊姑娘的亲事结束,我陪你去一趟京城便是。”
“去京城?”南霜愕然,“去看爹爹?”
“还有盟主和……你师父。”于桓之道,“想必转月谱之谜,他们是知道的。”
“桓公子是说——”
“嗯,若惊鸾曲单单是一只舞,必然不会定下世世代代只能有一个传人这样的规矩。而如今,我们又发现惊鸾曲与《转月谱》有关,因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惊鸾曲是转月谱的一部分。每世每代只传一人,并非是要把此舞姿流传下去,而是将《转月谱》流传下去。只要我们先一步找到《转月谱》之谜,惊鸾曲的传人问题,便迎刃而解。”
“去京城……是为了找我爹爹问我娘亲的事?”南霜恍然道。
“也不尽然。”于桓之笑着说,“知晓此事的,还有穆盟主之妹穆红影,与……霜儿的师父。因此可一起打探。”瞧见南小桃花锁眉深思,于桓之又不由道, “现在,顾好眼下事便可。”
南霜“咦”了一声,抬头瞧着他。
于桓之道:“还有不足一月,便是你我的亲事。”说着,他忽然勾起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万世皆苍茫,我于桓之,唯有真心一颗,愿娶南霜为妻,今生今世,矢志不渝。”
第73章 。。。
*
南霜一辈子都记得她跟于桓之成亲的那个春天。
流云庄外十里桃花灼灼。春晖明耀,和风疏朗。喧天锣鼓只响了一阵,一切又归为寂静。
南霜一身红绸衣,上面用缃色丝线绣着大朵桃花。红丝盖头半透明,并未能全然挡住视线。
萧满伊扶着她,带她进入晖雨轩的苑子时,开玩笑地在她耳边轻唤了声:“桃花儿。”
南霜抬头,见屋檐翘脚上,悬挂了几盏宫灯,廊檐铁马叮当作响,院里有飞花过眼,流水淙淙,天边有候鸟归来,发出长鸣。
准备了一月,期待了半年,等待了数载,她才换来与于桓之的亲事。
隔着红纱幔,南霜见到于桓之一身吉服等候在门厅旁,脸上有疏淡的笑容。周围很静,人也很少。即便筹备了良久,于桓之最终以这般清雅简单的方式迎娶南霜。
他说,喜庆在心里,有时热闹过了,反倒让人觉得聊赖。
南霜亦说,和几个珍惜的人,共度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最开心的事。
拜天地时,黄昏的第一片烟霞渐渐染上云彩。于桓之望着天际,忽而笑了。恍然中想起前一年在醉凤楼的房梁上,有个女子跳上来不管不顾勾起自己的下颌,她的脸上亦红如丹霞。
高堂上坐着宋薛和穆香香。于桓之敬酒时,穆衍风却在一旁痛快豪饮了三杯,说:“苍天啊,小于,你真是出息啊。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未觉得你这么出息过。”
南霜觉得嫁衣有些沉,凤冠霞披压得人气喘。夫妻交拜,她对着于桓之躬身行礼,心中还有些惶恐。手提着嫁裙微微屈身,生怕首饰掉下来不吉利。于桓之却淡然一笑,伸手将她扶了扶,令厅中的丫鬟羡煞了眼。
彼时没有宾客满堂,晖雨轩只有六桌。新人与亲人一桌,下人与流云庄的门徒坐了五桌。因为彼此间都认识,三拜礼毕后,南霜并未入洞房,而是换了身衣裳陪于桓之出来敬酒。
那身衣裳是于桓之在凤阳城为她买的。去年秋,她在万鸿阁被于桓之夺出来,身上只有穆衍风一身长衫。于小魔头选了这身稠衣给她,说以后若是嫁我,不必凤冠霞披,如此装扮,已是最好。
浅粉深衣,大红袍子。是南霜最爱的衣裳。后来萧满伊常常说她,成天穿这身衣裳,也不换一换,跟个待嫁姑娘似的。
南霜一直有些小孩心性,越是喜欢的东西,便越要穿着带着。
酒席上人人欢颜,于桓之牵着南霜的手一一敬酒。穆衍风亦是开心之极,萧满伊乐着感叹自己活了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人办喜事,且办得如此贴心。
而事实真正如此。许多年后,当萧伊人跟着穆盟主,见惯了天下宏大场面,看多了世间欢喜乐事,总会感慨万千地回忆起数年前,两位江湖魔头结缘的那场亲事。
世上总不乏乐极生悲的事。太过华丽的场景,反而让人觉得萧索。萧满伊后来喜欢依依呀呀地唱着歌: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穆衍风听了便由衷点头,片刻又摇头道:“也不尽然,当年我妹子嫁给小于时,也有些热闹,但我实在是开心了许久,一点未觉得萧索。”
大抵唯有淡淡如水,真心相许,才会有那般持久而真切的幸福,足以感染他人。
酒过三巡,月挂高枝。
南小桃花已然先回了洞房。她回洞房不久后,只听门轻轻一响,于桓之推门而入。
床榻前的女子胭脂红妆,头上罩着轻纱红盖头,坐得笔直瞧着他。
“霜儿……”于桓之失笑,朝她走去。
南霜道:“我方才估摸着你们该喝完酒了,想着还是把盖头罩上。”说着,她坐得更端正,“我等你来掀盖头。”
“哪有你这般。”于桓之拾起旁边的喜称笑道,“新娘子被掀盖头前,是不说话的。”
南霜愣了愣,嘿嘿一笑,将手放在膝前,不语了。
于桓之虽是这样说,但手上动作却极为端正,他轻轻掀了盖头,却瞧见南小桃花眨着双眼,闪忽闪忽瞅着他,一点未见羞涩。
于桓之一笑,亦随她坐在床榻边,持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江湖奇女子,南水桃花,深谙闺房之术。”他淡淡道,“这传言,倒传得颇好。”
“为何好?”南小桃花转眼望着他,见烛火映得他眉目清隽,红色吉服衬托出眉眼英气,又不由痴痴道:“桓公子说好,想必是很好的。”
于桓之起身自桌前端起两盏交杯酒,递了一杯给南霜,笑道:“若非有这个传言,以霜儿的貌美,不知天下有多少公子哥踏破天水派的门槛,今日又如何轮到我?”
南霜接过交杯酒,点头道:“也是,若不是被传成个江湖魔头,你长得这般好看,指不定有多少姑娘想嫁你,怎么轮得到我?”
于桓之撩了衣摆,往床榻前坐了,柔声道:“喝罢?”
交杯酒下肚,人也迷离了几分。烛影幢幢,轻纱飞幔,连空气也染上几许潮湿。
南霜的心跳不由加快,抬眸却见于桓之目光盈盈,人也痴了。片刻她吞口唾沫却道:“桓公子,我,有东西要赠你。”
于桓之愣了片刻,却笑道:“真巧,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说着,他起身在橱柜里取出个黑匣子,“霜儿过来看。”
只手引了灯火,放入宫灯之中。灯身帛纸上的春意盎然被点亮。锦绣花开,蝶舞鸟鸣,旁用黑笔提着三个字:一色春。
“亲事简陋,我亦无聘礼相赠,唯独花数月做了这盏宫灯。”于桓之转头望着南霜,眼中情深似海,他笑得清雅,“当时问过你,灯身上想画些什么。你说要红花黄花,绿叶细枝,怎么喜庆怎么画。霜儿还说,你自己也是个大俗大雅之人。我也深以为然。世上万千女子,在我眼见,唯霜儿一人,配得上这大俗大雅之风光。”
南霜默默接过那宫灯。烛火的微热透过灯身,渗入她的掌纹。
她垂眸默看了一阵,几许发丝垂下,遮住她的神情。须臾,南小桃花将宫灯放在桌上,只手探入袖中,摸出一小卷红纸。
“我嫁你,也不曾准备嫁妆。”她的眸光闪烁,将红纸往前一递,“这个,日后就给桓公子了。”
于桓之愣了愣,接过红纸慢慢展开。
纸张很软,已经褪色,周遭还有些泛黄,像是用了许多年。一长溜纸上,写着好些个名字,于桓之依次看下来:南九阳,花月,陶浅,于不举……穆衍风,于桓之,萧满伊,于桓之。
“这是……”于桓之抬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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