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第102章


可在两人相逢后,成亲的第一年,穆夫人望着那花结,却莫名垂了泪,说:“再也没有人,能系出她那样漂亮又喜庆的花结。”
这话无端端惹人伤怀,穆衍风叹了一声,而那年的宾客中,也有一个面悬黑纱的人喉间哽咽,随之叹了一声,默默离席。
这厢南小桃花欣喜地瞧着穆衍风与萧满伊对拜完毕,自个儿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又道:“我瞅着你们此番成亲,委实不太体面,日后得再办过才是。”
穆衍风笑了,道:“这是自然。”
街头的送亲队很长,老半天也未将人送完,周围看热闹的人却越来越多。于桓之的余光朝喧嚣处略略一瞥,朝穆衍风笑道:“少主现下不悔了?”
“不悔了。”穆衍风大笑道,“多谢小于跟妹子。”
于桓之略一沉默,目光却落在远天:“上京之路,我从前走过,也就出城这段繁复罢了,北面地势低平,倒是好走。”于桓之顿了一下,又道,“少主记得带着满伊姑娘和霜儿多走官道,路上切莫用马车。”
穆衍风背脊忽然一凉,怔怔然道:“小于,你在说什么?”
于桓之又笑了,方才被雨水淋湿的发已经快干了,素衣墨发,如神祗般的容颜,然而他的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凄迷:“我也不悔。”
他转头决然地望着穆衍风:“我也不悔。我相信人生来便有劫难,我相信人应当一往无前,坚持所爱的,保护所爱的,珍惜所爱的。”
剧烈的日晖笼罩着于桓之的神情,恍恍惚惚中,穆衍风瞧见他笑了,是从前常常有的调侃笑容:“不过我倒不如少主这般义薄云天,壮志凌云,常常为了一己之私孤注一掷,想要的,也不过与少主做个兄弟,与霜儿长相厮守。”
“兄弟……”穆衍风愣神道,他忽然想起春深花树之下,于桓之一番承诺——愿与君结为兄弟,一生一世,患难与共。
穆衍风大笑道,然而声音却有些发凉了:“小于,我们本来就是兄弟啊。你来了流云庄不久后,我就把你当做兄弟啊。”
像是久违了多年,于桓之这才宁静地笑起来:“大哥。”
这一声大哥,像是随风而至的呓语,穆衍风蓦地恍惚了一瞬,下一刻,他眼里似有水光,更多的却是前所未见的豪情:“小于,便是我们现在狼狈,现在落魄,只要我们活着的一天,亦要顶天立地。”
于桓之背身朝着街巷口,衣袂翻飞:“我明白的,顶天立地。”
南霜的心里也有些凉了,她愣愣地唤了声:“桓公子。”片刻她有吞了口唾沫,问:“桓公子你怎么了?我们会一起去京城,不是吗?”
于桓之不答,却埋头沉默了。
生平第一次,脾气极好的南水桃花动了怒:“你说过的不是吗?成亲后要和我一起去京城,要看看我爹,我师父,还有东街的老先生,看看我的故居,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你说过的不是吗?!你还说日后要带我在水乡一隅找一处景致绝佳的家园,种满桃花十里,雇两个乌篷船,接烟花和大哥,接我爹爹他们来做客。”
南霜边说边慌慌忙忙伸手去拉于桓之的袖口:“你说过的,说过的!你还说要很多小小桃花,和小桓公子。我瞅着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你若失信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南霜抬起袖口抹了把满脸的泪:“桓公子,你不是说,你只有一个霜儿吗?”
街头的送亲队与人群,渐渐形成合围之势,将四人包裹其中。而轿子中走出来的,并非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新娘子,而是欧阳岳。
南霜愣愣地瞧着周围这一切,伸手去拉于桓之时,却被他反握住手。
于桓之低声道:“方才与苗香打斗,我中了毒。”他顿了顿,又说,“倘若我再动武,便会有毒素入体,与你们一起走,便是负累。”
此言一出,南霜,穆衍风,萧满伊都呆住了。
欧阳岳的声音似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哼!于惊远之子?”
于桓之却沉默着将一卷红纸递到南霜的手中,他说:“这嫁妆太好,我每日都翻来覆去看个十数次。”
风将红纸吹得猎猎作响,南霜呆愣地听着于桓之说:“霜儿,我仔细瞧过了,红纸的下方,还能写下几个名字,日后添上。”
“不……不添了。”南霜睁大瞳孔,人已经恍惚,“日后便是要添,也是我家小小桃花,和小桓公子的……”说着,她又伸手将红纸往于桓之手里塞,边流泪边笑道:“你还给我做什么呢?这是嫁妆呀,反正你那个宫灯聘礼,我是不会还你了。”
于桓之又笑,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掏出一朵桃花道:“方才从你发髻上取下的。霜儿喜庆如桃花,美艳如桃花。这个留给我吧?”
南霜身子一僵,片刻在他怀里猛地挣扎起来。
然而于桓之却猛然扣住她的后脖颈,埋头深深将她吻住。唇齿缠绵,带着几分决绝的气息,连唇角也咬破了。
可是最后,南霜听到他说:“霜儿,我爱你……”
也不知是几次听见他说爱她,可每一次,南霜都感到莫名的伤怀。仿若有洞房那一夜凋敝的风声萦绕在红烛洞房周遭。仿佛每次他说爱她,天地都褪色了,只留孤寂的两人相依相伴。
情到深处,方觉荒凉。
于桓之点了南霜的穴道,将他往穆衍风怀里一推:“好好保护霜儿!”
他即便中了毒,但此刻动武,还能替他们挡上一挡。穆衍风狠抿着的唇渗出了血,忍着巨大的忿恨,环抱南霜携着萧满伊,飞上屋檐离开。
而南霜只见远处一抹白影飞身而上,兵器声四起,天地从此再也亮不起来了。
哪一年的事呢?她想。彼时有流水潺湲,她在梦中恍恍惚惚醒来,见眼前有个极好看又有些眼熟的男子,贴近她瞧了瞧,说道:“唔……她一副豆芽菜的模样,沉得不是她,而是她的嫁衣。来,把她的嫁衣扒了。”
当时初秋红枫萧索,南霜嫁去万鸿阁。洞房夜时她昏沉醒来,还以为那五官清隽的男子,便是她的夫婿,她从小便认定的那个夫婿。
第90章 …
*
天光很明亮,将雨后的廊檐琉璃瓦照得耀目。南霜却仿佛堕入一个昏昏沉沉的梦境。梦里还是小时候,她手拿着对顺来的铁环,回身瞧见年少公子立在花树之下。
她与他说:“你长得好,性情好,日后记得来娶我呀。”
时光如水疏忽流逝,当年的年少公子长大了,温润如玉,英气逼人,他又一次站在春深绿葱茏的树下许下誓言:“万世苍茫,我于桓之,唯有真心一颗,愿娶南霜为妻,今生今世,矢志不渝。”
穆衍风心里从不曾这般忿恨过,当南小桃花在他怀里默默地淌着泪水时,有好几个瞬间穆衍风都恨不得掉转头去,成功也罢失败也罢,拼尽性命和欧阳岳一战。
他不明白为何欧阳岳会如此残忍地将他们赶尽杀绝,而现在,他也不想明白了。
于桓之曾叮嘱过,从苏州出城后,要多走官道。然而以方才的形势来看,那送亲队伍,分明就是欧阳岳摆下的一个阵法。可见欧阳岳的爪牙,早已遍布苏州城中。
穆衍风略略一咬牙,竟在巷末又调转回身,横跨几个街道,决定绕回天平山,从苏州以南的镇子出城。
“苏州城内太险。”穆衍风说,“我们在天平山时,欧阳岳之所以迟迟未追来,原是来苏州布下了天罗地网。”
萧满伊点了点头,又担忧地瞧了瞧他怀中的南小桃花,咬唇道:“桃花儿,别……别难过了。”
南霜却置若罔闻,她的目光涣散,好半天唇角动了动,才溢出几个字节:“桓公子……”
穆衍风一手紧握着萧满伊,一手将南霜揽在怀里,提着内力疾行时带起阵阵风声。
清风扬起衣袂,亦将南霜断续的话语传入萧满伊耳中:“烟花……桓公子……去哪儿了呢?”
她的声音沙哑,字字颤抖,萧满伊听得心中也是一疼,她想了片刻却道:“我不知道。可无论桓公子去哪儿,桃花你都得保住性命。”说着,萧满伊忽然唤了声:“衍风,停一停。”
穆衍风一怔,却就地顿住脚步。
萧满伊上前,将南霜从穆衍风的怀里拉出,忽然抬起右手,猛地打了她一耳光:“桃花你醒一醒!”
南霜的目光已然空洞涣散。然而这突如其来的耳光却生生地将她的神智拉回,好半天,她怔怔然地瞧着萧满伊,眼眶仍旧有泪水渗出:“烟……花?”
她的声音凄然,像无家可归的小兽,萧满伊听了,心中也是一疼,不由伸手扶住她的双肩,轻轻摇了摇:“霜、霜儿……”她道,生平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你醒醒,醒醒好吗?我们这是在逃命,来不及伤心,没有时间再伤心了……”
南霜睁眼,注视了她半晌,唇角忽然勾起一个苦涩的笑:“萧萧……”
萧萧,这个只有她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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