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第107章


“可不是。”客栈中不知谁应了一声,“江湖上也是平定久了,好容易有次盛会,偏巧赶上杀戮。也可惜了那流云庄的少主,叫穆……穆什么来着,哦对,穆衍风,年纪轻轻,武功惊世骇俗,若成了盟主,定也有一番作为。可惜啊……”
话匣子一打开,客栈里的人七嘴八舌地便议论起来。
“不是说穆衍风本打算四月就成亲吗?据说夫人还是那个跳惊鸾曲的小美人,本来好好一段姻缘……”
“这两人有什么好可惜的?”客栈中不知谁又将话头接了过去,“要说可惜,还是欧阳岳的亲生儿子欧阳无过。这人生性懦弱,好容易在武林大会上威风了一次,结果第二日,便被人发现死在苏州城外的小渡口,那个尸体血肉模糊的哟……”
“死个欧阳无过有什么……”又有知情人士开了口,声音淡淡的,“便是那江湖小魔头于桓之,不也一样一命呜呼,叫我说,这次天平山之劫,比起八年多前暮雪宫覆灭还要惨上几分。”
“这哪能比?八年前,蜀地十二派一夕之间毁于一旦,都是暮雪宫造的孽,因此即便灭他一个暮雪宫也是理所应当,这一次天平山的劫难,却是武林各派互相厮杀,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哼!什么说不出个所以然,那炸药,分明就是欧阳岳那老贼指使人埋下的……”
客栈中还在议论纷纷,于桓之持筷的手顿了顿,夹了一块青菜,摸索着放在南霜的碗里。
江湖传言,均是各家说各话,各家有各理,倒也不必理会,只叹于桓之听了这半晌,仍是连半点穆衍风的消息也未打听到。
今日南小桃花倒也反常,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平素里,即便她再累,赶路的时候若见着什么稀奇的事,也在用膳时,捡些有趣的说与他听。
这念头闪过,于桓之皱了皱眉,下意识唤了声“霜儿?”
人声鼎沸中,等了好半晌,才传来南霜一声“嗯”,恍若蚊吟。
于桓之心下一沉,伸手便去探南霜的额头,触手温凉,却渗着汗液,仿佛虚寒入体,可这明明是大夏天。
对医术,于桓之只是略懂,且只是常用来救治比武的内外伤,若要让他细细分辨出个什么病理,却着实有些为难。
沉吟了半晌,于桓之将筷子一放,伸手招呼了小二,淡淡道:“我娘子病了,不知这附近,哪里有医馆?”
客栈中的江湖莽汉正兴致勃勃地谈论名震一时的于小魔头,店小二听得入迷,也就随便敷衍了一句:“出客栈门左转就到。”
于桓之闻言,点了下头,将饭钱搁在桌上,便扶着南霜出了客栈门。
午后的艳阳更烈,晒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南霜只觉身上忽冷忽热,胃里翻江倒海,不觉整个身子大半重量都倚在了于桓之身上。
于桓之亦是着急,可他目不能视物,也只好嘱她再撑一会儿,撑到医馆。
岂料那小二本就是随口说的,出客栈左转走了一大段路,只觉夏阳炖耀,哪里来什么医馆的影子。正焦急间,于桓之却听南霜浮浮的声音道:“桓公子,我没有大碍,恐是这些日子嗜睡了些,没什么胃口因而吃得不多,好好调养些便好。”
于桓之顿了顿,一手环住她,一手抚上她的手腕,探了一下却道:“你的脉象倒也奇怪,身子忽冷忽热,又不似中毒,到底……”话未必,一个念头忽地闪过他的脑海,刹那片刻,于桓之竟被冻住一般僵在原地,连呼吸也几近停滞了。
“桓公子?”隔着黑纱,南小桃花见于桓之的嘴角抿成一条线,为自己探脉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两人呆愣地立在大街中央,周围人群攘往,唯独他们这一方寸天地,像静止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于桓之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喜忧参半地问:“霜儿,你……多久没来月事了?”
南霜一愣,未想到他大街上竟问起这个,算了算日子便道:“有两月了,大抵由于水土换了吧。”
“不……不是,霜儿……”于桓之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起来,“我是说,也许你,也许你是……”
话未完,街头忽然响起马车的疾驰声,周围行人纷纷闪避,偏偏两月来,于桓之嘴角终于绽放的一抹会心笑容让南霜看失了神。
等她再回神来时,已经避无可避了。伴着撕裂的几乎破空的马鸣,就在南霜想要将于桓之推开的那一刹那,却见那缕黑纱被忽然扬起的风刮走,墨发如海,眉眼如神祗,青衫带着淡雅之香团团将她包裹在身下。
南霜在失去神智的那一刹那,惊恐地睁大了眼,耳畔断断续续地传来于桓之的声音:“霜儿,我是说,也许你,也许你有我的……”
第94章
南霜在睡梦中隐约闻到淡淡的芬芳,像是儿时常在房里燃得沉水香,澄清除虑,淡泊温雅。
后来她嫁去万鸿阁后,便没了这个习惯。这年的初春,当她嫁为人妇,于桓之在流云庄的晖雨轩移栽了成片的桃花树,如梦醒时候带着桃色的厢房床帐一般,粉中带暖。
她悠悠转醒听见房间里有人低语,还有药汤的味道。床是温暖的,再不是从苏州至京城一路坎坷后客栈中的硬榻。
南霜的手微微触到绵软的薄衾便倏然睁眼,坐直了身子。
南九阳正在床前打瞌睡,见南霜一个激灵从昏睡中醒来,忙撑起了身子,喜道:“桃花儿你醒了?”
南霜朝四周望去,阵阵风声从洞开的轩窗吹进屋里,拂过如初的梨花木柜,雕花床榻——是天水派里她的闺房。
窗外竹叶声声,翠绿如涛。
可这一切安宁的景象,却让南霜的心底益发沉然,她看向南九阳喜滋滋地神色,半晌沙哑着声音唤了声“爹爹”。
这一声暌违已久的“爹爹”令南九阳百感交集。南小桃花出生至今,父女二人从未分别如此之久,近一年不曾相见,南九阳在女儿身上寻到几分不曾有过的韵味。
再不是从前天真烂漫的小花苞,而是平添了继续沉敛却更为璀璨的桃花。
南九阳点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手便被南霜一把抓住。她的目色焦灼,语气亦急促:“爹爹,桓公子呢?”
南九阳一怔,片刻将刚刚拿起的药碗放下,叹了口气。
南霜见南九阳如斯模样,心绪更沉且感到几许苍白,她怔然道:“我记得,我跟桓公子在城西的一家客栈前。我病了,桓公子带我去找大夫,后来街头来了一辆马车……”南霜顿了顿,声音益发干涩,“桓公子眼虽盲了,耳朵却是极好的,他当时……”
“桃花儿。”南九阳垂眸,是一副不敢看他的样子,“那什么,你先将自己的身子养好,桓之……至于桓之,你先别问了……”
听闻南九阳这般作答,南霜脑子轰然一乱,紧咬了唇,掀开被衾就要往屋外去。
南九阳慌忙将她拦住,急道:“桃花儿,哎,桃花儿,你现在得多休息。”
南霜动作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南九阳,决然道:“那爹爹你告诉我,桓公子现在怎样了?”
南九阳又是一愣,扁了扁嘴角,半晌支吾道:“桃花儿,不如你先休整一阵子,我过些时日告诉你?”
南霜只觉啼笑皆非,还未回话,便听屋门“啪嗒”一声被推开,门外站着的,正是一脸冷色的于惊远。
于惊远身着月白长衫,黯淡的光线衬得他的表情更加沉郁。南九阳回头望了一眼,便讪笑道:“桃、桃花儿刚醒。”
南霜亦垂头唤了声:“师父。”
于惊远点点头,依旧面沉如水。窗外的风声更盛了些,于惊远淡淡往屋内扫了眼,步至床前拿起旁边搁置的药,温声道:“你先将药喝了,桓之没有大碍。”
南小桃花半信半疑地看着于惊远,药汤的腾腾热气后他的面容有些模糊。须臾,她抿唇点了点头,接过药汤一饮而尽。
出乎意料的,那碗药并非很苦,而是带了些酸涩之味。
南九阳心想纵使于桓之没有大碍,但他日前拼命保护自己的女儿受了伤,怎么也是自己愧对于惊远,因而见得于惊远这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神情,也就坦然受之。
岂料于惊远怒意不去,接过南霜的空药碗,“嗒”一声撂在床案上,冷然道:“你若不在意你的外孙,我还在意的。”
此言一出,南九阳和南霜同时愣住。
须臾,南九阳垂眸瞅着那空碗,涩然道:“你冤枉我,我怎会不在意我的外孙……”
于惊远伸手将南霜身上的薄衾往上拉了些,淡淡瞥了南九阳一眼,道:“方才霜儿问你桓之的状况,你支吾不语,且是为何?”
南九阳愣了愣,讪笑道:“我这不是怕桃花儿知道小桓子受伤,担忧乱了心神嘛。大夫说桃花儿现下切不可大喜大悲,若动了胎气,便大事不妙了。”
于惊远“哼”了一声,苛责道:“你做出百般掩饰,难以宣之于口的姿态,莫不是想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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