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眠不醒》第38章


那个女人把她那凝视着远处山峰的目光收回来。她的小巧而坚实的下巴慢慢地扭了过来。她的两只眼睛好像山中的湖水一样湛蓝。屋顶上,雨点仍然噼噼啪啪地敲打着,但是声音听去非常遥远,仿佛是给另外什么人下的一场雨似的。
“你觉得怎么样了?”这是一个悦耳的、银子似的声音,简直可以和她的头发媲美。声音中微微有一种叮叮当当的乐调,和洋娃娃小房子里的钟声差不多。
“好极了。”我说,“不知是哪位在我下巴上盖了一座加油站。”
“你指望什么呢,马洛先生——指望送给你一束兰花吗?”
“一个简陋的松木匣子就够了。”我说,“用不着安铜把手或者银把手,也用不着把我的骨灰撒到蓝色的太平洋上。我倒更喜欢蛆虫。你知道吗?那些蛆虫也都有两性之别,任何一个都可以和另一个谈情说爱。”
“你脑袋有点发昏吧。”她瞪了我一眼说。
“请你把我脑袋上的灯光移开些好吗?”
她站起来走到沙发后面。灯光消失了。我还从来不知道黑暗也是一种幸福。
“我认为你还不至于那么危险。”她说。她身材偏高,但不是那种细挑个儿;也很苗条,可又不那么干瘦。
她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看来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你睡得挺香。他们有充分时间检查一下你的口袋。除了没给你上防腐香料之外,该干的他们全都干了。这么说你是个私人侦探?”
“他们就因为这个跟我这么过不去吗?”
她没有言语,手中的纸烟飘浮着一缕轻烟。她的烟卷儿在空中动了动。她的手很小,形状很美,不像现在一般女人的手,一把骨头棒子,和园丁的草耙子差不多。
“几点了?”我问道。
透过盘旋缭绕的烟雾,她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双手正放在静谧的灯光边缘上:“十点十七分。你是有什么约会吗?”
“我不会感到吃惊的。这是阿尔特·胡克汽车修理店旁边的那所房子吧?”
“是的。”
“那两个小伙子在干什么呢?——在给我掘墓穴吗?”
“他们有事到别处去了。”
“你是说他们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了?”
她把头又慢慢地转过来,笑了:“你的样子不像那么危险的。”
“我还以为他们把你当做囚犯呢。”
这句话对她似乎没有什么震动,反倒使她有些开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我知道你是谁。”
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发出锐利的光芒,我几乎看得到那光波的闪动,就像刀剑挥舞时的闪光一样。她的嘴抿紧了,但是语调却没有变。
“那我怕你的处境就危险了,而我是讨厌杀人的。”
“你可是艾迪·马尔斯的妻子。你不觉得丢人吗?”
她不喜欢这句话,使劲瞪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除非你给我把这副手镯打开。不过我倒劝你别那么做。还是给我一口喝的东西吧,我看你放在那儿也不喝。”
她把杯子拿过来,杯子里的泡沫像那些到头来必将落空的希望一样泛了起来。她俯身靠近我,呼吸像小鹿的眼睛一样轻巧。我从杯子里喝了几大口。她把杯子从我唇边拿开,看着几滴酒顺着我的脖子流下去。
她又一次朝我俯下身来。热血开始在我周身回荡,就像一个满怀希望的房客察看一所新居一样。
“你的脸简直成了船帮上的防撞垫了。”她说。
“尽量欣赏欣赏吧,就这样也维持不了多久呢。”
她猛地转过头去倾听着。她的面色刹那间变得十分苍白。然而她听到的只不过是雨水打到墙上的声音。她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侧身对着我,微微弯下腰,看着地板。
“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把脖子搁到刀刃上?”她平静地问,“艾迪也没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完全知道,我要是不出来躲到这里,警察一定会认为是艾迪谋杀了雷甘。”
“是他把雷甘谋杀的。”我说。
她没有任何反应,连站着的姿势也没有改变。她的呼吸变得又急促又粗重。
我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两扇门开在同一面墙上,一扇半开着。一块红色和棕色交织的方格地毯。窗户上是蓝色窗帘。糊墙纸上画着葱绿的松树。家具看上去像是从一个专门做汽车坐椅的地方买来的,非常漂亮,也坚固耐用。
她温和地说:“艾迪没把他怎么样。我好几个月不见雷甘了。艾迪不是这种人。”
“你不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也不和他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你一个人生活。人们从相片上认出雷甘来,他曾经到你住的地方去过。”
“这是谎话。”她冷冷地说。
我努力回忆格里高利上尉是否真的这么说过。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我自己也不敢肯定我记得对不对。
“而且这也和你毫不相干哪。”她又说。
“事情从头到尾都和我有关,我是受人雇用来调查这件事的。
“艾迪不是这种人。
“噢,你喜欢开赌窟的?” 
“只要有人喜欢赌博,就必然有赌博的地方。”
“这不过是替他开脱。只要干过一次犯法的事,就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了。你以为他不过是开开赌场,我却觉得他还是个卖淫书的,一个诈骗犯,一个非法倒卖汽车的掮客,一个遥控杀人的凶手,一个贿赂警察的坏蛋。他认为干什么有利、干什么能赚钱,他就干什么。别对我宣扬什么心灵高尚的黑手党吧。心灵高尚的人是当不了黑手党的。”
“他不是杀人犯。”她皱起眉头说。
“不亲手杀人而已。他雇着卡尼诺哪。卡尼诺今天晚上刚杀了一个人,一个没伤害过别人的小人物。这个人只不过是在努力帮助另外一个人罢了。我几乎可以说是亲眼看见他被杀害的。”
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好吧。”我吼叫着说,“你用不着相信。如果艾迪真是那么个好人,我倒愿意在卡尼诺不在场的情况下同他谈一谈。你知道卡尼诺会干出什么事的——他会首先打掉我的牙齿,再因为我说话不清楚踢破我的肚子。”
她仰着头,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好像在考虑着一件事情。
“我认为白金的头发不时髦了。”我接着说,仅仅是为了让屋子里有声音,为了不让自己听别人说话。
“这是假发,你这傻瓜。我自己的头发还没有完全长出来。”她举起手,一下子把假发扯开。她原来的头发已经剪得短短的,像一个男孩子似的。她又把假发戴了上去。
“谁给你弄成这样?”
她显出吃惊的样子:“我叫人剪的。怎么了?”
“是啊。为什么要剪短了?”
“为什么?为了向艾迪表明我愿意做他要我做的事情——愿意躲起来。为了表明他用不着叫人看着我。我不会拆他的台。我爱他。”
“天哪。”我呻吟着说,“可是你却让我在你这儿,和你在这间屋里。”
她翻过一只手来,凝视了一会儿,然后猛地走出了房间。回来之后,她手里多了一把菜刀。她俯下身子开始割我身上的绳子。
“手铐的钥匙在卡尼诺身上呢。”她说,“我开不了你的手铐。”
她退后了两步,呼呼地喘着气。她已经把每一个绳结都割断了。
“你这人真有意思。”她说,“一张嘴就知道开玩笑——你自己都到这份儿上了。我一直认为艾迪不是个杀人犯。”
她迅速转过身,又走回到灯旁自己那张椅子上坐下。她把脸埋到双手里。我把两只脚挪到地板上,站起身来。我两腿发僵,摇摇摆摆地走了几步,左脸上的整个神经网都在怦怦地跳动着。我向前跨了一步:我还能走路,我甚至还能跑——如果非跑不可的话。
“我想你是打算放我走了。”我说。
她脸也不抬地点了点头。
“你最好也和我一起走——如果你还想活下去的话。”
“别浪费时间。他随时都可能回来。”
“给我点根烟。”
我站在她身边,挨着她的膝盖。她一下子站起身来。
我们俩的眼睛离着只有几寸远。
“哈罗,银发姑娘!”我温柔地说。
她退了两步,绕到椅子后面,从桌上抄起一包香烟,抽出一根,粗鲁地塞到我嘴上。她的手哆嗦着。她打着一个小小的绿皮打火机,举到香烟上。我吸了一口烟,凝视着她的湛蓝色的眼睛。我趁她还没有从我身边走开的时候对她说:“是一个叫哈利·琼斯的小鸟儿指引我到你这儿来的。这只小鸟常常在酒吧间跳进跳出,兜揽几笔赛马的赌注当零食吃,同时也探听一点儿小道消息。这只小鸟了解到卡尼诺的一些事。他和他的朋友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你的下落。他到我这儿来出卖这项情报,因为他知道——他怎么知道的说来话就长了——我正给斯特恩乌德将军办事儿。我得到了他的情报,可是卡尼诺却抓住了这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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