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香》第19章


夜里,樊夫人的肚子突然剧烈的疼起来,如同两个高手正在肚子里进行一场惨烈的争斗。她身子绷紧,痉挛,挣扎,手腕、脚腕上深深的勒痕里渗出血,麻绳勒碎了血肉。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发出凄厉的惨叫。
第二天,袁怀璧背着手悠闲地来到暗房,直面此景,瘫坐在地上,良久说不出话来。
樊夫人身子扭曲着,血淌了一地,袁怀璧顺着血迹看,看到樊夫人血肉模糊的下身,周围湿漉漉的羊水,剥下来残破的胎膜,从樊夫人身体里伸出来血淋淋的脐带。沾满血的破布扔了一地,樊夫人嘴角含笑,表情安详。
直到袁怀璧回过神来,才惊讶的发现,樊夫人的肚子不见了,原来隆起来浑圆的肚子,现在软塌塌的如同败絮。是孩子不见了,那个孩子去哪里了?袁怀璧额上渗出汗来,他觉得一切出奇的诡异。他跌跌撞撞,到处去找。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个孩子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丁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他去找送饭的老妪,老妪在往灶里添柴火,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说不出。袁怀璧转身离开,他觉得自己后心发凉……
暗房里又安静了,现在是真的安静了,尸体似乎都在无声的对视,然后将并不存在的目光转向身子扭曲的樊夫人,她睁着眼睛,安然的笑。
事后,袁怀璧派人到处找那个孩子,却依旧没有结果。第三天,袁怀璧又来到暗房,手里多了一柄弯刀,他径直的走向已经僵硬的樊夫人,恨恨的一刀砍下,樊夫人的头滚落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正好对着袁怀璧,仍然那样安然的笑着,弯弯的嘴角恰似一抹月牙儿……
然后过了十年,直到袁怀璧死在悠远楼,他始终没有见到这个孩子,也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后来,袁向鲤回到古昌城,也为这件事大张旗鼓的寻找过,同样没有结果。那个孩子凭空消失了,干净的好像从来不存在一样。
直到慕香进了袁府,经过驼背人的指引,在这样一间石室里,她这个孩子,是个男孩,男孩活了下来,不管怎么样,他都安全的活了下来。他一直躲藏在黑暗里,长期见不到阳光,所以全身苍白。
就是这样一个生命,一个只能活在黑暗里的生命,一个充满戾气的生命,躲在这所古宅的黑暗里,生活了十年。他眼睛里见过很多事,见过杀过人的长生,见过偷情的花四和满翠,见过大队大队的黑衣人,见过被抓进暗房的男人、女人、动物,见过成堆的血淋淋的尸体。他看不懂,他只是看见,作为一个冷漠的见证。
他吃肉,吃老鼠,吃腐坏的食物,吃黑猫给他弄来的随便什么东西,或是一段小腿,或是几根手指,宅子里从来不缺这样的东西。那只猫熟悉宅子里的每一个所在,哪里有食物,没有什么比它更清楚。男孩辨不出味道,他只是本能的活着,跟野兽一样。他不知道自己是人,也不知道自己像猫,他知道的和一只野兽应该知道的一样,活着,只是活着,那是生命的本能。黑猫养大了他,也许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被猫养大,人们只知道养猫,却不知道猫也能养人。然而,就是这只黑猫,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养育着一个生命。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不可思议而又理所应当,处处透着诡异的神奇。
樊夫人分娩的那个夜晚,老妪听见了樊夫人的叫喊,她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看着躺在榻上抽搐痉挛的女子,眼睛最终落在隆起的肚腹上,她呼哧呼哧的凑近过来,看着羊水从樊夫人身体里汩汩的冒出来。她猛地记起,自己当初生儿育女时候的场景,她伸出枯槁干枯的手,不容分说的探进樊夫人因剧痛而不断开合的身体里……
像是峭壁里一个潮湿的洞穴,外面就是喷薄而下的瀑布。老妪干枯的手在洞穴里四下游走,洞穴却不停的颤抖,然后慢慢的收缩,越来越窄,几乎要将老妪吸进去。慢慢的,手臂已经难以探入分毫,突然,老妪感觉自己的手握住一个湿滑的东西,如同一只满身汁液的泥鳅,它在蠕动,好像是在躲避。
老妪大喜,她慢慢抓住那条蠕动的泥鳅,慢慢的将它拖到洞口。樊夫人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她感觉自己的下身正在被两只大象撕裂,裂缝越来越大,逐渐向上蔓延,似乎很快就要撕裂肚腹,迫不及待的裸露出湿热跳动的内脏。
啊!
老妪的手握住泥鳅,在离开洞口的时候,却遇到了紧闭的门扉。老妪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泥鳅到底长成什么样,她顾不得死去活来的樊夫人,拼命的往外拉扯。樊夫人感觉就从自己的身体里窜出了一头小牛,拱破了阻挡它的栅栏;又像是急不可耐破土而出的种子,不由分说的顶起头顶的泥土。
啊!
樊夫人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她挺直身子,用尽力气想看看自己的身下,终于,她看见了。孩子血淋淋的从她的身体探出头来,胎发乌黑,头颅像是一个还未熟透的小西瓜,樊夫人清楚的看见头顶打着的旋儿;然后是身子,身子上沾满了鲜红和淡黄色的奇怪液体,湿漉漉的滴着血;直到孩子的双脚也跟着出来,樊夫人看见孩子双腿之间峭立的小喇叭,终于松了一口气,重重的摔倒。
老妪欢天喜地,嘴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她几乎是生拉硬扯的撕开连接孩子和樊夫人的脐带,将孩子高高的举起,用力亲吻孩子的小喇叭。樊夫人虚脱的躺着,感觉眼前渐渐朦胧起来。
老妪粗鲁而残忍的接生,几乎消磨掉了樊夫人最后一丝力气。老妪突然把孩子抱到樊夫人身旁,送到樊夫人怀中。樊夫人看着孩子娇小的头颅,闭紧的双眼,还有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的在孩子脸上亲了一下。
你以后就叫樊孔,孔子的孔。
你若是能活下来,要记得你父母的仇。
孔儿,孔儿。
不庸,不庸。你看,孩子出生了,樊家有后了。
樊夫人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一点一点的积攒着力气,凑近孩子的后背,用自己的一颗虎牙在孩子后背上刻下几行字:“吾儿不幸,母遭欺凌,生子三日,弯刀屠颈。厚土实薄,皇天不厚,袁氏大凶,阿鼻恶兽。古宅老树,千年宝木,掘地三尺,内有丹书”。
孩子哇哇的哭,那些刻下去的小字竟然慢慢隐去,只是流出细微的血。樊夫人终于力尽,眼前慢慢暗了起来。
孔儿,孔儿。
不庸,不庸。
樊夫人看到樊不庸的脸,竟然是年少时候的樊不庸,那个时候,她还与祁湘阮儿争宠。不庸,我来陪你了。
樊夫人嘴角露出一弯浅笑,凄美绝伦。
老妪披散着头发,满脸是血。她抱着孩子跌跌撞撞的跑出来,将孩子举到头顶,映着倾泻而下的月华如水,孩子缓缓的睁开了眼,瞳仁如同两块圆润的琉璃,光华流转。
老妪嘴里发出嘎嘎的笑声,回荡在影影绰绰的老宅里,说不出的恐怖骇人。
孩子三岁,老妪换洗衣物,头晕,一头栽进后院的枯井里,死了。死的时候,她看着头顶的天,嘴角翘着,瞳孔迅速涣散开来。她笑的样子好像樊夫人。
只剩下男孩一人,但他身边还有一只猫,那是老妪捡来给他作伴的宠物。从此,他与这只猫形影不离,这只猫哺育他,给他带来各种各样它所能找到的食物。这样两个卑微的生命,就这样在老宅里生活了多年。直到,直到驼背人发现了他。
袁怀璧最终也没有找到那个孩子,也没有发现他要的名单,那是一份樊家所有产业的名单,遍布全国,上面有几个关键的人,他们对樊家忠心耿耿,相互牵制,他们知悉樊家这些年来集聚的财力。他们就隐藏在各处,从不声张,他们一直在等,等待一个人的出现。
但是,此后,袁家还是借助袁向鲤在京里的势力,吞并了诸多樊家的产业,取代樊家,成为江浙第一大氏族,权倾天下,富可敌国。樊家的大宅,也归在袁家所有,成了今日的袁府。
慕香听完了这个古老残忍的故事,终于倒在地上,良久站不起身来。
驼背人完全沉浸在故事里,同樊夫人同喜同悲,牙齿相互击打,发出奇怪的声响。
慕香好像揭开了一些秘密,但脑海中却有了更多的疑团,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而这一切却好像跟自己并没有多大关系。她只是更加害怕袁怀璧,虽然他已经死在悠远楼。她也更加害怕袁向鲤,那个遗传了袁怀璧禀性的男人。而自己正与他同床共枕,肌肤相亲。慕香想起袁怀璧冰冷的体温,突然觉得冷。
那么,你,你又是谁?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什么目的?我,我只是个丫头。
驼背人竟然也瘫坐在地上,痛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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