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阏氏》第8章


“你醒了?”冒顿开口问。听得赵悬弓心头一突,羞惭惭地“嗯”了一声,急忙收敛视线──刚才他一定发觉了吧?自己痴迷又露骨的眼神……
“能不能再给我吹一首曲子?”冒顿忽然道,听得赵悬弓又是一愣,虽然不解冒顿为何这般要求,他还是依言挣扎著起身,摸出了短笛,凑到唇边──
笛声悠悠,伴著间或铃响。
冒顿聆听著,盯著燃烧的烊火。火红跳跃的光芒映红了他的脸膛──人前从来不会表现的郁郁神情,此时却显露无遗。
他的样子,很寂寞。
赵悬弓一边吹奏,一边想起呼延兰的话:
“既然喜欢他,就应该帮他,何必管什麽男啊女啊的?”
一时走神,吹错了一个音,曲子嘎然而止──唯一的听众侧目,向赵悬弓投来疑问的视线。
“殿下可有什麽心烦的事情?”赵悬弓这般问,心怀惴惴。
冒顿淡淡地说:“和你没有关系。”一句话,拒人千里之外,可赵悬弓并不气馁──
“您是不是还在想早上昆托王子的事?”说完,赵悬弓发觉冒顿已经不看烊火了,他正直直盯著自己,示意把话接著说下去。
“单於……是不是让您交出部分兵权,让昆托王子来掌握呢?”
赵悬弓小心翼翼地发问,看到冒顿微愕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说中了。
“没错,单於让我分给昆托五千人,让他建功立业……”冒顿轻描淡写地说,可是赵悬弓看得出,他并非毫不在意──五千人,不是个小数目。冒顿身为左屠耆王,能自由调度的人马不过万余,分给昆托近一半人马,他在族内的地位无疑是大大动摇了。
“其实,就算兵马削减了,殿下也不太在意……您可以训练剩下的人,组成一支精练的部队,为己所用,”赵悬弓顿了一下,看冒顿很认真地听自己说话,便继续道,“素闻匈奴兵骁勇善战,可是今日在校场一见,却是散漫成性,没有纪律。我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可是年幼的时候也曾经读过一些战策兵书,书上说:‘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什麽意思?”冒顿打断他,好奇地问:“战策兵书又是什麽?”
赵悬弓知道,匈奴人是没有文字的,他们没有简牍,也不写书信,日常生活全凭口口相传,就连平时打仗传令,也仅靠战符和口令,所以,他耐心地向冒顿解释:
“我说的战策,就是孙武的《孙子兵法》……而那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只有服从命令,讲究纪律的军人才能打胜仗……”
“很有意思,继续说下去。”冒顿饶有兴趣地催促道,赵悬弓清了清嗓子,接著说:
“相传,孙武曾拿著他的《孙子兵法》十三卷,找到吴王阖闾,希望实现他的抱负。吴王便给了孙武一百八十名美女,要他演练。孙武应允,开始像操练士兵一般训练美女,可是这些深宫女子,个个只当儿戏,开始的时候推推搡搡、嘻嘻哈哈,并不听令。孙武就停下动作,重申要领,可是美女们还是不听。孙武接著请出战钺(古代刑具)威吓她们……怎奈三令五申,众美女仍旧不依,孙武就要把为首的两个吴王的宠姬推出去斩首,吴王怎麽舍得?好言相劝,孙武却说:‘军中无戏言,我既然受王命为将演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麽说来,他还是坚持杀了吴王的两个宠姬?”
“是的。”赵悬弓道:“之後,剩下的女子个个战战兢兢,十分听话。孙武指挥她们,队形也演练地相当出色……”
接下去,赵悬弓又引用了一些典故,和中原战国时的一些战例,冒顿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听著。
今晚之前,两人虽然每天都会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偶尔也会聊上一会儿,可是赵悬弓知道,自己还从来就没有机会,像现在这般对著冒顿滔滔不绝,而且很快,赵悬弓便发觉了:冒顿坐得离自己越来越近,听得也越来越入神!最後,他甚至挨著自己,像个好奇的孩子般不住发问──当然,赵悬弓也是有问必答。
阏氏 十五
这一晚上,两人秉烛拥裘,长谈不眠。
直到临晨,赵悬弓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困顿不堪,便偎在冒顿的肩膀上昏昏沈沈地打起了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悬弓觉得脸上毛毛糙糙,似乎有什麽东西磨蹭著自己,他睁开惺忪睡眼,只见冒顿俯身过来,轻啄他的脸颊,而把他弄醒的,正是冒顿那扎人的浓密胡须。
“殿下?”赵悬弓揉了揉眼睛,望著穹顶──天色还早,冒顿想干什麽?
彻夜未眠,冒顿却全无睡意,他精神熠熠地附在赵悬弓耳边,一字一句道:
“我想要一支箭。”
“箭?”赵悬弓不解,“殿下要什麽箭?”
“我想要一支会响的箭──我把它射到哪里,我的士兵就会追随到哪里!”冒顿这般道,望进赵悬弓的眼睛:“你能帮我制作它麽?”
此话一出,赵悬弓立时清醒:看来经过昨晚,冒顿并没有因为兵力被削而失志,他已经下定决心,去训练一只属於自己的“先锋队”了!一想到这儿,赵悬弓便由衷地为他高兴。
“我能!”
毫不犹豫地应道,赵悬弓冲著冒顿弯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如果说真是命运把自己带到这个男人的身边,现在或许正是自己该替他做些什麽的时候了……
三天後。
“悬弓,陪我玩啦!”
一早,呼延兰便钻进营帐,像只聒噪的小雀,围著赵悬弓不住嚷嚷,看他不理自己,便夺下赵悬弓手中东西,道:
“你在忙什麽?”
“我在做箭。”
“箭?我家里多的是,你要多少,全部给你!”
赵悬弓摇摇头,道:“不是普通的箭,而是一种会响的箭。”说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难掩的疲惫之色。
自从一口答应要帮冒顿做一支能响的箭後,赵悬弓便开始忙碌,找来现成的箭,把箭镞从箭杆上摘下来,仔细研究。
最开始,赵悬弓想在箭杆上做文章,他把木质的箭杆换成空心的芦苇管,然後在杆上钻孔──可是这样非但无法发出声音,箭杆便轻之後甚至不能射得更远。多次试验下来,他只得作罢,开始动起箭镞的念头。但是同样困难重重:因为箭镞本身是青铜或铁的,就算浇铸成中空的模样,射出之後同样不会发出声响。
数日来,为了这支箭,赵悬弓几乎不眠不休,可到现在还是没有什麽实质进展。
“嘿,这还不简单?要让箭响,干脆也帮它系个铃铛,不就成了?”
呼延兰轻松地说,赵悬弓却苦笑道:“若真有那麽简单就好了。”
“不管啦,你看你,都累成什麽模样了?先给我休息一下!”
呼延兰把赵悬弓做箭的材料丢在地上,拽著他走出帐房。没过多久,她又牵来一头母羊,挤了一樽羊奶递给赵悬弓。
“喝光它。”少女这般命道。
羊奶的膻味很重,赵悬弓向来不喜欢,他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可呼延兰还是逼著他全部饮尽。
“你那麽瘦,应该多喝点羊奶,长得胖一些,大王子抱起来才舒服嘛!”呼延兰笑道,赵悬弓一愣,才知道她这是在调侃自己,不禁涨红了脸:“死丫头,你说什麽?!”
“嘻嘻,大阏氏生气了!”她大笑著跑开。连著几天没休息好,赵悬弓气力不济,在後面追了一阵,就追不动了。他停下脚步,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侧头一看,竟是冒顿的小女儿,雏菊。
看著雏菊怯生生,看著自己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模样,赵悬弓蹲下身,冲她展开臂弯,唤道:
“雏菊,别怕……过来这边。”
小女孩朝著四周张望了一番,随即便像只脱兔般一下子扑进赵悬弓的怀里,甜腻腻地唤了一声“阿娘”。
我可不是你的阿娘。
虽然心中介怀,不过赵悬弓也没有立刻纠正雏菊,而是问:“稽粥呢?雏菊,你怎麽不和哥哥在一起?”
“哥哥坏,他嫌我笨,说要一个人玩……”女孩瘪著嘴,委屈道,“雏菊想学吹胡笳,可是总是吹不好……再过几天就要茏城大会了,雏菊要快点学会,吹给爹爹听。”
赵悬弓知道,五月,单於庭的匈奴人会集体迁往西面的“茏城”,祭拜先人、天地和鬼神。小雏菊看来是想在大会上好好表现一番,才会那麽迫切地学吹胡笳。
“那我教雏菊吹胡笳好麽?”赵悬弓这般道,雏菊一听喜出望外,揽住赵悬弓的脖子,叫道:“阿娘最好了,雏菊最喜欢阿娘。”
“呃……雏菊,不要叫我阿娘,你应该叫我……”
“哟!我还在想你怎麽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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