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阏氏》第19章


“什麽?”
“我找到骥儿和英儿了!他们都还活著,就在蓟城居住!”
赵骥和赵英是赵悬弓的弟妹,年幼时因兵祸失散,赵悬弓虽然随著祖母迁徙到了北方,却一日都没忘记过这对手足,原本以为他们也同父母一样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如今听臧衍说他们尚在人间,胸中一热,喜不自禁:
“当真?臧大哥可不能诳我!”
“臧某绝不虚言。骥儿今年十六,就在我府里当差;英儿十四了,生的花容月貌,和你倒是很像……”
臧衍滔滔不绝地讲著,赵悬弓也不时地开口问询弟妹的详情,谈到酣处,臧衍道:
“他们二人听闻你在匈奴,心里挂念,要我此次前来一定带你回去。”
赵悬弓没料到臧衍会忽然提起这个,一呆,随即眼神闪烁起来。
他已在神前发过重誓,此生不离冒顿左右,可弟妹同他血脉相连,教他完全断绝了思亲的念头又决不可能,这贺兰山与燕蓟相隔迢迢千里,如果这次回绝了臧衍,也许今生他都再难与亲人相见了。
“悬弓,你不想念他们二人吗?”
赵悬弓回道:“臧大哥,悬弓也是血肉之躯,也懂儿女情长……更何况骥儿、英儿同我手足相亲,怎麽会不想念?”
“莫非你是害怕那匈奴大王子为难?”臧衍语气咄咄,“瞧你现在比上回见到时憔悴了几分……他又折磨你吗?”
赵悬弓摇了摇头,说“没有”,眼见臧衍又要说话,忙道:“此事先容悬弓想想。”随後又把话题扯到别处。
阏氏 三十八
两人促膝长谈,不觉时光流逝,直到听到外面人声嘈杂,赵悬弓探头去看,却见天色已然暗了,单於庭内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时辰到了。”赵悬弓道,引了臧衍往蹛林祭坛的方向前去。路上遇到了单於遣来的从人,臧衍便同赵悬弓分手,随著从人前往王帐。
又独自走了一会儿,身边忽然跑来一个稚童,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赵悬弓驻足一看,却是小雏菊,她的身後几步远还跟著稽粥。
雏菊还是一口一个“阿娘”地唤著,小脸通红,看起来非常兴奋。赵悬弓弯腰抱了她起来,她在赵悬弓怀里指著不远处一座扬著大纛的穹庐叫道:
“那边那边!”
赵悬弓不解,问:“那边怎麽了?”
“兰姐姐今天要出嫁了,好漂亮!阿娘也去看看!”
听雏菊这般道,赵悬弓一怔:他只道今天是蹛林大会,却差点忘了呼延兰同冒顿的婚礼也在今日!
一袭红色的华服,狐狸皮的左!氅子披在肩上,头顶上梳著样式繁复的发髻,一身的金饰点缀,非常华丽耀眼。那张原本就非常清丽可人的面庞今次显然是被精心打扮过,妆容看似比实际年龄要年长一些,顾盼之间,稚气尽蜕,更显端庄。
远远地看著这样的少女,教赵悬弓几乎没有认出来,而更教他吃惊的是:呼延兰此时的样子,竟同自己有几分相似!
转念一想,呼延兰同呼延月也属同胞姐妹,多少也有几分相像的,只是自己同呼延兰成天厮混一起,太过熟稔,所以也没多注意她的容颜。
“大王子到!”正想著,听到这声原本噪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人们自然的分至两边,从人领著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走近。赵悬弓定睛一看,却是新郎打扮的冒顿。
他此时褪去甲胄,换上轻便的皮质氅子,腰间系著玉带,悬著佩刀。颏下光洁,虬结的胡须已经剃得干干净净,脸孔英挺,看上去非常年轻。
乍见呼延兰,冒顿明显一愣,似乎也是惊慑於她的容貌,好一会儿才回过魂,上前挽了她的胳膊。
“兰居次……不,是兰阏氏这身妆扮同月阏氏出嫁时,一模一样。”不知何时凑近的苏勒喃喃,赵悬弓侧过脸,那都尉官一脸黯然,正言不由衷地赞道:
“真美啊……”
听罢,赵悬弓莫名地心中一凛,他再度回望那一对新人,只见冒顿如鹰一般犀利深邃的眼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身侧的呼延兰,看得原本性子泼辣的少女也羞赧起来,低著头避过他的灼灼视线。忽然,冒顿足下一滞,他一把抱起呼延兰,也不顾新娘的娇呼,信步朝著祭坛走去。
因为冒顿这一举动,四遭立时沸腾起来,众人拥著他们一齐涌向祭坛。赵悬弓却没有动,他只觉得脚下就像栓了铁镣,将他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本以为自己能淡然面对这场婚礼,谁知眼看冒顿拥著新娘,胸中难以言明的感情却在此时悄悄流泻……
虽然,冒顿也曾那样拥著自己,可现在在他怀中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赵悬弓目不转睛地望向冒顿,希望他能像之前那样,在人群中搜索自己的身影,然後两人遥遥对望,四目纠缠……可是一直到祭祀开始,蹛林的骑士们围著柳枝驰骋呼号,冒顿的视线仍旧胶著在新娘一人的身上。
又望了望冒顿怀中笑靥如花的呼延兰,赵悬弓轻叹:
这份不甘……是妒意吗?
赵悬弓自己也说不清,此时,他只觉得热闹的婚礼中,每个人都在笑,唯有自己没有喜悦的感受,唯有自己的存在是格格不入的。
回想起三日前在月亮湖畔,冒顿曾就著湖面看他……当时就寻思,冒顿到底是在看他,还是在看与他神似的呼延月?
赵悬弓怔忡良久,就连雏菊拉他的衣摆也浑然不觉,回过神时,众人已经载歌载舞起来,他低下头,发觉两个孩子也不知什麽时候径自走了。
就这样失魂落魄地朝著庭内走了一会儿,停下脚步,赵悬弓惊觉自己又转回了冒顿的穹庐前──那绣著狼头的大纛在森森夜色的掩映下透著几分诡谲。想到今晚以後自己已不能再同冒顿同卧起了,他默默转过身,朝著自己那小小的帐房走去。
不过几步之遥,仿佛就已隔绝了人寰的喧嚣,赵悬弓看到自己的帐房,正犹豫著要不要进去,肩上蓦地一沈!
是冒顿?!
赵悬弓这般念道,满怀期待地急转过身,可背後长身而立的却不是他心中所想那人。
“悬弓。”臧衍唤道,见眼前之人的表情先是由惊喜转为郁郁,不禁好奇,问:“你怎麽了?”
赵悬弓不答,只是问:“蹛林大会如此热闹,臧大哥不同单於一道观礼麽?”
臧衍摇摇头,说:“蛮族的祭典不堪入目,我瞧得心烦,就辞了单於来寻你。”
赵悬弓点了点头,把臧衍让进自己的帐房,燃了灯,斟了酒,便同他对饮起来。
酒酣耳热,臧衍又开始侃侃而谈中原的局势,此时赵悬弓亦是微醺,听他说了片刻,忽然道:
“臧大哥,此去燕蓟多少时日?”
臧衍晃著脑袋,道:“若是顺风顺雨,一月足矣。”
赵悬弓不言,一口饮尽杯中酒液,双眼微红,道:
“悬弓想家了,臧大哥可愿带我回去?”
阏氏 三十九
这一夜赵悬弓同臧衍喝得昏天黑地,席间胡言乱语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麽,一觉宿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赵悬弓头疼欲裂,挣扎著起身,发觉臧衍就躺在自己脚边,鼾声如雷,推了几下还是不醒,赵悬弓就自己起身洗漱一番,刚要出帐子,门帘忽然从外边掀起。
“阏……悬弓。”苏勒的脑袋钻进来唤了一声,发觉帐内还躺著臧衍,不由地皱了皱眉,道,“您怎麽睡在这里?昨晚大王子一直都在找您。”
赵悬弓一愣,呐呐道:“寻我作甚?昨晚他不是大婚吗?”
苏勒也不搭腔,只是催促:“快随我来。大王子今早要去月亮湖狩猎,唤您随侍。”
尽管满心不愿,赵悬弓还是换了衣裳,背上弓箭,这空挡,苏勒还特意从马厩里牵了“飞雪”出来供他骑乘。
早上空气微寒,在马背上颠簸了一会儿酒也醒了大半,行将一阵赵悬弓便看到桦树林附近集结了一队人马,看样子不下百来人,个个鞍鞯齐备,军容肃整。为首的武士一身黑衣黑甲,座下一匹黑骏,威武十分。
那就是冒顿。
见此情景,赵悬弓心中一颤,忆起昨晚冒顿迎娶呼延兰时,脸上痴迷的神情……不由得把目光沈下,不再去看。
昨晚,他和新娘已经洞房了吧?
赵悬弓回想起两人曾在床第间的点滴,忽然有种眩晕的感觉……很想现在掉头就跑,跑得离这月亮湖越远越好!
可他终究没法避开,只得骑著飞雪,跟著苏勒亦步亦趋地靠近。
待走近了队伍,苏勒和赵悬弓一道恭敬地朝著上位者行礼。
“殿下。”赵悬弓跟著苏勒一同拜倒,冒顿居高临下地颔首,示意他们起身。这动作间,赵悬弓始终不敢抬头同他对视。
好在呼延兰并不在场,不然同时见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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