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千年》第1章


第一章 孟婆汤
从奈何桥边采集最鲜嫩的忘忧草,从洗心沼中挖掘最娇艳的梦魇莲,从阎王殿顶刮下最潮湿的绝忆苔,将三者细细切碎,再和以忘川之水浓浓研磨,直至其幻化为粘稠的墨色液体,直至其散发出令鬼魂落泪的幽香。
然后,从等待轮回的亡灵内心提取最顽固的牵挂,像调味料一样加入盛着那墨色液体的木碗里,稍加搅拌,再递给表情空洞的灵魂,凝视着他们和泪饮下。
那木碗,是抽取人世间上古苍松的中心骨制成。因为它拥有太多难以磨灭的回忆。
而我,不过是奈何桥边一个无名女子,做着有始却无终的工作。每日,每夜。
或许名字该是有的,而且还有不少。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自己都忘了它们该如何书写。
惟有每一世都不变的,是我的姓。
是的,我姓孟。始终的,唯一的姓。
一如我永世不变的爱情。
记得刚开始这项工作的时候,鬼使们喜欢叫我孟娘。而现在,虽然我的容貌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可是鬼使却早已不知换过几代了。
于是,它们都唤我孟婆。
每日不变的重复中,终也有着期待,才能伴着日渐淡定的心绪度过漫长而无为的年岁。
例如凝视着那些亡灵由激烈,挣扎,竭斯底里,渐渐平缓,寂静,直至仅余下无知的茫然。
世间之人也不过如此,只一碗甘苦的汁液便足以抹灭一切。
早登彼岸,再入轮回。
我习惯凝视着他们,听他们绝望崩溃时的最赤裸真实的心声,毫无掩饰的情感总是最易牵动人心。也只有这些,能让我看到稍许美好,而不至在这苍茫的岁月中遗失了自己。
有时也会碰上特别顽强的灵魂。他们狂怒,他们丝毫不愿妥协,他们用异常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对此淡漠,只施个清明咒,让他们亲耳听听自己心中的呐喊。随后,那眼里的坚定便会渐地转为诧异,转为了悟,最后凝成唇边一抹释然的微笑,混着孟婆汤幻为对未来执着的痴望。
一种茫然的执着。
人生本就苦短,即使世代累积,也不见得能领悟多少那重重包裹中内里的真实。又何况每世便需得经历一次遗忘?
不过他们依然乐此不疲,携着对未来无所顾忌的追求和幻想,带着一页空白的灵魂契约,一次又一次地,踏上全新的漫漫人生路,期待着绘出一张完满的记忆画卷,等待着再一次的遗忘洗礼。
可这究竟能留下什么呢?除了三生石上不断增加的蝇头小字,他们究竟还能留下什么,还能得到什么呢?他们为何能如此甘愿呢?
“那是因为他们还有未来,令人艳羡的无尽未来。”他淡薄的身形重叠在我的倒影上,目光柔和,一如五千年前相遇时的那样,轻易便可撩动我的心弦。
“未……来……”我低声重复,无尽怅然。
是啊,未来。多么美妙的词汇,多么令人期待的词汇。就算得为此忍受无尽的孤寂,似乎也是在所不惜的吧。
靠在三生石上,我笑得落寞却也决然。
我们,是没有未来的。即使心中早已了然,终是不愿也不肯承认。
身边的木桶早已汲满了冰凉沁心的忘川之水,我却仍是痴痴望着水中的幻象,不忍离去。
没错,是忘川,我的爱人。
准确地说,曾经是,现在是,未来也必定会是。因为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未来,为着一个虚无缥缈的词汇,一个仿若幻觉的词汇。
期待着未来出现,期待着那个诅咒仅是幻梦一场。然后在期待中不断骗着自己,未来还是会来的,就在某个奇妙而又不经意的日子里。
每一次靠近他,我都会不经意地微笑,然后不由自主地言语:“你看,昨天的水都用完了,我又能再取走一些了。”
像是安慰他,更像是安慰自己。
随着木桶无声地沉入,我的心情也明快起来。仿佛光,能一举冲破忘川之上笼罩了不知多少年的幽黑迷雾。
“再忍忍吧,很快我们就可以一起了。相信我,很快地,我们就能一起去实现我们的梦想,一起走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看尽沧海桑田。”我将手探入水中,冰冷的,却是温柔的。
我们都习惯了用充满希望的谎言互相抚慰,如同受伤的兽。却在这种欺骗中渐渐麻痹,渐渐丧失了兽的锋芒及坚韧,渐渐忘却了曾经的叛逆决绝。然后沉溺,深深溺毙在无尽茫然的温情里,等待着神形俱灭。
“失去了爪牙的兽还算是兽吗?”我问得心酸,眼泪几欲滴落。为何我的泪水竟是在失却肉身后才开始觉醒呢?
他不语,抚摸着我的手,似是在回应。那样的柔情,让我几乎忘了他只是一条河,是被封闭了所有意识的忘川。
平静,死寂。尽管我依然看得到他的挣扎。
趁着魂魄稀少的空当,我来到洗心沼。梦魇莲即将用尽,需要补充一些了。
莲姬接待了我。
她是神与人结合的产物,人首蛇身,不容于世。
其实说结合是太文雅了些。她的生父在神界很有些权势,偏又生性好淫,因着一己私欲强占了她那美丽柔弱的母亲。或者可以说,在神的面前,没有人敢自称是强大的。人类,不过是神界制造来满足自己虚荣心的玩物。即使这样,那也算得上是件丑闻了。而有权势的神总希望自己像星子一样纯洁闪亮,他们也的确有能力做到。
于是,莲姬一出生便注定与这池沼泽相伴,她是不被承认的存在。她就像所有的梦魇莲一样,在永不见天日的地府里默默吸吮着养分,等待着某一日能绽放出无人欣赏的绚烂绝美。
“孟婆婆,又快用完了吗?”莲姬还像个不解世事的小丫头,眨眨晶亮的眼,是一派的天真活泼,“我都为您准备好了,是开得最美的噢!我装了整整一篮呢!”
我轻轻勾出一丝笑:“知道了,你很乖啊。是想听孟婆婆给你讲有趣的故事了吗?”
莲姬不依地轻一甩尾,娇嫩的脸蛋浮起一丝殷红:“讨厌!说得人家好像是有预谋似的,我才不会这样呢!人家是最喜欢孟婆婆了嘛!”
我被她撒娇的有趣模样逗乐了,不禁加深了笑痕。拍拍她的头,替她顺着看起来永远那么湿润的鲜绿长发,我说:“知道你最乖了,所以孟婆婆也常来看你,给你讲故事啊。”
她突然怔了怔,然后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猛摇着我的手:“孟婆婆,您笑起来好美啊!”
说着,又想不通地扯扯自己微卷的发丝,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您看起来明明很年轻又很漂亮,为什么老让人家叫您孟婆啊?把您叫得好老噢!”
我曲起食指,轻敲她的秀额:“小丫头,我可是比你大了几千岁都不止呢!难不成你还想叫我姐姐?今天的故事还要不要听啊?”
我佯装生气,存心逗逗这个才三百多岁的小姑娘。
莲姬果然上当,忙不迭地讨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孟婆婆,知道您最好了!就不要生晚辈的气了嘛!”
不过当她终于发现出卖我的上扬唇角时,她可是气得转过身去不理我呢。
我微微挑眉,假意咳嗽,清清嗓子:“据说在上古时候,鸿蒙初开,大地万物蓬勃生长。可是,凡事不可无度,这大地上也需要一个掌控全局者,作为神的代言人,治理整片初生大地。于是—”
小妮子虽状似正仔细查看梦魇莲的生长状况,实际上早已高高竖起了她附满鱼鳞的尖耳朵。
我轻笑,干脆舒服地坐下,就让“于是”的尾音无限延长。
小妮子意料之中的禁不起激,小耳朵立了半晌没见动静,便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偷瞄一眼,不想刚好对上我带笑的眸。
她孩子气地鼓起脸颊,摆摆蛇尾划到我面前:“好嘛,好嘛,您赢了!我不赌气就是了嘛!于是怎么了啊?”
我笑盈盈地任她把头放进我怀里,蹭到最舒服的位置。这是听我讲故事时她最喜欢的姿势。我轻缓地抚着她的发,柔柔的,凉凉的,却没有一丝水汽。
“于是,神界就派出最具智慧的大地之母—女娲下到尘世。”
“开始时,女娲很用心地一点一滴治理着一切。可是,很快她便发现这是行不通的,因为原始生物的生远多于死,也就是说,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增加。女娲便努力想要想出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终于,某次在湖边游玩时,她一时兴起捏造的泥人给了她很大启发。然后,人类便诞生了。他们快速地繁衍,足迹很快遍布神所赐予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接替了女娲的司职,统治着神州大地上的所有生物。”
“此时,麻烦的事也出现了,那就是第一个人的死亡的。”
“而死亡这件事给人类带来的震撼却远不及死亡的那个人本身。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意识并没有消散,而只是从原来的肉ti里抽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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