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千年》第30章


干涸的眼眶。
“……宇,……宇……”我费力地开口,重复着在梦里不断练习的唇型。然而,破碎的声音却始终不让我如愿。
“……我很想你啊……”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却一再睁大,企图透过眼前的朦胧窥视小虎身后隐隐浮现的飘渺身影。
我们隔的是这样的近呵。只要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的话,我就可以记起他了吧。就可以记起那些令我完整的过去。
然而,终是徒劳。
令人作呕的浓烈腥臭扑鼻而来,湮没了四周弥散的淡淡馨然,也一并湮没了我混乱的思绪。在巨大的洪流面前,我是如此无力。
黑,沉沉地压下。漫无边际。亦无处救赎。
那个,是梦吧?
一次又一次,我不断询问着自己。
那个,是梦吧。
一次又一次,我不断欺骗着自己。
然而,更多的一次次,我重新站在那棵银杏树下。带着些微的侥幸,带着些微的企望。
它却像是陷入了熟睡,不再出现如先前般直接凛冽的气息,只沉默地做一棵本分的古树。
应该说,还是有着细小的不同吧。
轻轻弹开肩头一个透明的灵体,我浅笑着看它张牙舞爪地跌落,轻轻扮了个鬼脸。
那日醒来后,我突然看清了这些恍若幻觉的存在。依附着这棵巨树的无数灵体。被怨念束缚的灵魂大多沉积在树根部,之前的诡异视线大概便是它们发出的。一些细微轻透的灵体分散在银杏繁茂的树冠上,喜欢搞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却极易被剧烈的阳光消散了形体。
它们的出现丝毫没有让我觉得局促恐慌,反而有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
轻一发力,我翻身跃下栖身的树枝。顺着风势展开身体,一个灵巧的翻身,我稳稳地落了地。
眼却不受控制地猛然大睁。
刚才的那个景象,到底是什么?
铺天盖地的猩红潮水席卷而来,带着无可阻挡之势,也同时散漫开浓烈的腥甜气息,呛得我眼眶微润。
心,钝重地跳动着,深切的不安狠狠击碎它脆弱的平和假象。
我低眸,右手的掌心间竟泛出了炽热的火光。
城中平静得一如往昔。沉默黯淡的屋影憧憧,偶现的黑猫姿态桀骜,无声无息地遁入一色的阴影。甚至打更人亦是面无表情地走过,连衣角的掀动都是木然。
卯时的天色仍有些惨淡,不似山林中的别有洞天。
可这种平静未免太过诡异。或者该说是死寂。毫无生气的死寂。黑死的混浊气息狠狠霸占了目所能及所有地域。
亦狠狠扯断了我心中以侥幸维持的薄弱平衡。
我不受控制地狂奔起来。
耳边尽是冷风狂暴的呼声,渐渐搀杂进心脏紊乱沉重的钝击声。胸腔中盈满了微带腥甜的森冷气息。身体亦在不知不觉间凝结出冰凉的汗滴。
第十三章 镇魂曲
“婆婆!小虎!”
第一次,我压抑不住胸中几欲炸裂的情绪,哑着嗓子大喊着他们的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平缓剧烈的心跳。
直至眼前出现那扇半掩着的残破木门,我才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是和平日一样的模样。
缓步上前,我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轻一推门,如此细微的动作,我却明显地觉察出自己的颤抖。
下一秒,我的视野便被肆虐的血色染得通红。
“婆……婆……”我的声音如同微弱的烛光,不住地颤动着。
那个几乎蜷成一个血球的躯体,是属于她的吗?那遍布着森然黑洞的纤弱背脊是属于她的吗?那流溢了一地的暗红液体,是属于她的吗?
那个心中充满不安却仍是那么慈爱的婆婆呢?那个一面抱怨自己被压榨却一面烧出一顿好饭的婆婆呢?那个碍于礼教对我毕恭毕敬却又受不了地叹着“这孩子”的婆婆呢?
还是说,这本就只是个梦,这从头到尾都只是个荒谬之极的噩梦。
是的话,拜托请让我立刻醒来!拜托!
“……莲……他们……是恶……魔……”细弱的声音仿若被生生扯下翅膀的小鸟。
一束猩红的目光从她怀里射出,是属于那个紧紧依附着她的细小身体的目光。
竟然连如此幼嫩的生命亦不放过呵。
我走过去,伸手阖上他被怨恨扭曲的眼,却阖不上他对这世界深切的绝望。
不要看。不要看。
每每遇到血腥残忍的画面,大人们总是第一时间蒙上孩子天真的眼。
我仅是效仿。因为除此之外,我已不知还能做什么了。
小虎,不要看。不要让这肮脏污了你的眼。
记得,你还是那个懂事乖巧,又贪恋着点心的纯净小孩。记得啊。
莲姬姐姐,我总觉得两个人还能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爹娘的事我都几乎想不起来了,我也真的不介意的。我只要自己和婆婆能开心地生活下去就好。
那时的阳光很暖,从侧面缓缓勾勒,将他细致童稚的眉眼衬托得分外柔和。
踏进王府的那一刻,我很平静。甚至几次停滞了和缓的呼吸,似是某种告别。
我知道,自己体内某些被封印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不断积聚着冲破的力量。
“……子文,……怀琴……”
我在冬日里略显颓败的庭院中发现了他们。
子文安静地趴伏着,仿佛陷入了沉睡。在他身下,依稀可见鲜血微弱地汩汩流动。映着苍白纯净的雪,反射出耀眼的美艳光泽。
一人宽的血迹一路延伸,直到那棵纤细却坚定的枫树处。
这一刻,怀琴的身形显得分外娇小,以至一件凌乱的肮脏狐裘已足以将她包裹。只露出布满斑斑紫痕的娇颜。
她的眼神维持着难得的温柔,动作麻木地一再轻抚自己回复平坦的腹部,低笑着,喃呢着。
她说:“……不要怕,娘在这儿……娘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乖啊……”
我这才发现,她几乎是整个人坐在血泊之中的。我这才发现,她用身体死死护住的是一个还未成型的婴孩。我这才发现,那道漫长的血迹该是她留下的。
在她身前缓缓蹲下,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好了,没事了。”
她仰起头,笑得纯真无邪,一双眸子是如初生婴儿般的清澈。
“看,我的孩子,她很可爱吧?她叫忆莲噢。”
“嗯。很可爱。真是个好名字。”我的双臂紧了紧,心疼得几乎裂开。
良久的静谧,她仿佛睡着了般,只幽幽地呼吸。
“……莲姬……幸福啊……”
在我还来不及反应时,怀里的躯体蓦然一沉。
“……怀琴,怀琴!怀琴—”
一直以来,我都期望着,期望大家能一起得到幸福的。我知道自己太过贪心,但是我仍是不愿放弃。甚至好笑地想象它或许某天就像这小家伙一样,就这样蹦出来了。
就像—这样的真实。
她的音色很柔美,如纤指优雅地挑动琴弦。第一个音,便预示了一曲的沉醉。
淡淡的蓝光逐渐自我的身体中溢出,一圈圈将我包围其中。色泽悠然转浓,美丽得不可方物。晃花了我的眼,也迷惑了我的心。
张眼,我看见漫无边际的纯白雪地上,洒满了鲜亮的猩红液体。它们缓缓漫溢着,以沉着的姿态一寸寸玷污着雪的洁净。
是令人移不开眼的魔魅美艳。
我想笑,仅浅浅的一抹。眉却死死拧起一个解不开的结。
缓缓扫过每一具残破的尸体,我的目光一再胶着,也一再被生生掰开。
随后,我纵身一跃,自同样残破的城墙乘风坠落,如断翅的蝴蝶一般。
大概也只有当接受了战争如斯的洗礼后,才能深切感受到它决绝的凛冽,直接,令人窒息的热度,以及不容逃脱的强悍。
而很久以后,当我直面另一场更为壮烈的战役时,我终于知道,这场血宴亦不过是场洗礼。它决绝地宣告了一切的开始,以不可抗拒之势。
那时的我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灵魂。
没错,我是蝶,一只生来就注定飞不过沧海的蝴蝶。
是子墨。
他躺在一片温暖的血液中,神情是未曾有过的安详。
我知道他在等我。
那个瞬间,我又看到了她。
她娇美的唇边浮起一抹笑,纯真依旧,美好依旧,却已是绝响。
她说:“……孟婆婆,……记得一定要幸福啊……”
我牵起一抹笑,回应那记忆中的女子,然后,轻轻扶起他无力的身子。
我听见某种微弱的破裂声,沉睡的记忆彻底复苏:“子墨,你还想着她吗?”
他笑,很微弱,很温柔。只是笑。
“如果爱她需要你放弃人的身份,放弃真实存在的肉ti,化为一抹游魂呢?如果爱她需要陪她在永无天日的地府里慢慢腐坏,即使没有未来可言呢?子墨,你愿意吗?愿意陪她承受这一切得罪责吗?”
我竭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让气息悠然吐出。
静默。他似在积聚说话的力量。
“咳……如果是……你呢?……你……愿意吗?”
他看着我,眼中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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