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蝉》第34章


然说:“付墨,你起床吃药了吗?”
“吃了。”付墨说。
“我下周要回学校,”他装作不经意道,“下周我们去看医生吧。”
话说出去,轻飘飘地就消失在空气里,快得让人怀疑出口了一句幻觉。顾舟澈脸上没反应,握着鼠标的关节发白,他紧张得不敢呼吸,却见付墨神色如常,随意点点头:“好。”
顾舟澈愣了一下,他还紧绷着,无法确定付墨是真的轻易接受了,还是会错了意,慢慢又说:“到时候我们拿着你从前吃的药一起去……让医生帮忙看一下,哪些适合你,哪些暂时先不要吃,或者开新的药,可以吗?”
付墨目光平静,低头看着他:“都听你的。”
顾舟澈怔怔地看着他,他不由自主地松开鼠标,转过身,仰头面对着他:“……真的?”
“真的。”付墨说。
他的表情很认真,全无欺骗与敷衍。这让顾舟澈忽然产生错觉,好像不管多么荒谬的请求,只要他开口,付墨都不会拒绝。他看着付墨发了很久的呆,心里准备好的话忽然都好像没什么意义。一股热潮顺着胸膛往上涌,行至一半被强行压住,好半晌,顾舟澈只郑重地说:“有我在。”
这一定会是新的开始,他想。换掉旧的物品,丢掉旧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会是新的,都会变得更好。
临近六月,假其实并不好请。顾舟澈跟付墨说请假一周,其实他只请了两天假,其余几天要么逃课,要么拜托同学帮忙点名。他这一段时间混乱又辛苦,学业的积压、期末的到来以及精神上的压力让他十分吃力,这是休息也弥补不回来的疲劳。这些压力在跟付墨约好一起去看医生之后稍微减轻了一些,让他觉得有那么一点乐观,毕竟最难的事情已经开始有了解决的余地,其他的多努力一下,都不再会是问题。
周日下午,顾舟澈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背包。周一上午考试,下午要补课,周二还有两个作业要交,他嘱咐付墨按时吃药,好好吃饭,等他回来,付墨一一答应。要出门了,他忽然有点舍不得,回过头来欲言又止,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舟舟。”付墨却说话了,他看着他,“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知道了。”顾舟澈老实地回答:“你也是啊,我周三就回来。”
他跟付墨挥手,付墨也跟他挥手,看着他下楼了。
正是黄昏,初夏的傍晚总是春秋不分。他们楼下有一棵桃树,没有经过嫁接,顾舟澈下楼的时候,一位爸爸正把儿子举过头顶去摘那涩又小的果实。小朋友用力揪住一个下来,哗啦啦带下来一些叶子,落在他的肩上、头上。中年人抱歉道:“不好意思。”
“没事。”顾舟澈笑笑。
走出小区不远就是公交车站。这个时间等车的人很多,来了一班,只上去了几个人,剩下的人依旧排长队。顾舟澈一边排队一边掏出那天李幸塞给他的名片,上网搜索了诊所的名字,又把电话号码存进手机里。他看看时间,觉得现在打电话有点晚了,决定明天中午饭后打个电话试试,看能不能约个最近的时间。
后面的人有点挤,一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名片掉到了地上。顾舟澈弯腰去捡,抬头看到垃圾车经过他们,朝小区里面开去了。让忽然想起那天付墨收出来的那一箱东西,昨天看好像还没丢,不知道他拿下来没有?
他自己没发觉,看着小区的方向走神了好半天。又一辆公交车来了,后面的人都绕过他上车了,有个大爷提醒他:“小伙子,车来了。”
顾舟澈回过神,说:“谢谢爷爷,我先不上了。”
公交车开走了,顾舟澈在原地踌躇了几秒,又朝回走去。
他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好像忽然觉得忘记了什么一样,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什么。分不清是忘记要交代付墨什么事情,还是忘记了拿什么东西,或许都不是,他只是想半推半就地给自己一个理由再看看他。顾舟澈拐过弯,走到快到他们那栋楼的地方,他停住了。
付墨站在楼下。
他就站在那棵桃树下,天色暗了一点下去,有了一点风,吹得沉甸甸的树冠沙沙作响。付墨仰头在往上看,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的肩上挂着一只背包,是他带来滨北的那只,跟他当时来的时候几乎一样,瘪瘪的,没装多少东西。
顾舟澈愣愣地看着他,叫:“付墨。”
付墨转头,看到了他,表情依然很平静:“舟舟?你怎么还没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付墨的背包,听见自己茫然地问:“你要去哪里?”
付墨看着他,说:“我过段时间就回来。”
“你要去哪里?”顾舟澈又重复一遍。他的血液都流到脚底,吹过周围的风好像也变成了十二月的风。付墨望着他的目光宁静悠长,带着对一切都混不在意的出世感,好像和这世界上哪怕一粒尘土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忽然明白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他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在逐渐浓重的夜风里碎成碎片。垃圾车在另一侧轰响着经过,它一定带走了那些旧物,付墨并不是要换掉它们,他只是要丢掉它们。
他要把他自己,像垃圾一样丢出顾舟澈的生活。
顾舟澈感觉不到是不是有什么砸到了眼前的地面上,他两边肩膀像被人卸掉了一样,全身所有的力气都吊在一团不上不下的情绪里。他想对付墨吼叫,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你怎么知道我想不想要?你凭什么私自做决定?
可他吼不出来,他的眼前不知道为什么一片模糊,他只能听见自己在说:“你不能走。”胸口里的那团裹杂了愤怒、无助、懊悔、绝望的情绪如同海啸,他被失去的恐惧感充斥,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一无所有。
他一定是哭了,因为付墨的神情忽然变得哀伤起来。他从没有过这样的神情,他张了张口,那染上潮气的声音顺着风朝他卷来:“舟舟,你要好好读书,好好生活。”
他要失去付墨了。
没有任何别的原因,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他一旦离开,就要永远在他的生命里消失了,他再也别想见到他了。
在顾舟澈弄明白这件事的同时,他的行动已经同时做出了反应。他像忽然失去控制一样,扑上去,抓住了付墨的衣领。他在付墨瞬间错愕的表情中,猛地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第27章 二十七
因为惯力,顾舟澈几乎是整个人撞到了付墨身上。付墨被他撞得踉跄后退几步,本能一把搂住他怕他摔倒。他的大脑一片轰鸣,耳中、眼中都是噪音和黑点,连鼻梁和嘴唇在混乱碰撞中产生的锐痛都难以做出反应。
顾舟澈像是没有理智的小兽,双手用力揪着他的衣领,不知道是在亲还是在咬,就是死活不放手。付墨的手扶住他的肩膀稍微施力,想把他拉开一些,可没想到这个动作刺激到了他,让他更凶地贴上去,仿佛松手付墨就会消失一样,顾舟澈的哭腔瞬间爆发,所有情绪炸裂着爆发吼出声:“你干什么!”
他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付墨愣了一下,整个人被揪着领子猛地推到树干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那是顾舟澈的眼泪:“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你想走去哪儿?”他扯着付墨的衣领:“你问过我吗?我同意了吗?!”
“你不许走!”
他整个眼眶通红,模样看起来无比凄惨,话说到最后,全是哭着吼出来的:“你哪里都不许去!”树被两人动作一撞,树冠晃动,还有叶子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付墨抬起手,才发现自己手臂无比僵硬。他抱住顾舟澈,没费什么力气,因为对方紧紧挤在他身上,就贴着他的脸哭,哭得浑身发抖,两人脸上全都是一片潮湿狼狈。他的力气慢慢收紧,把还在哭闹的顾舟澈头按在自己肩膀,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了,只知道不能让他哭了,不能让他继续再哭了。
他从前见过许多次顾舟澈的眼泪。
小的时候他生气了哭,委屈了哭,长大了重新遇见他开心了也哭。他从来不当眼泪是羞耻软弱的象征,因为他总是那样丰沛饱满,最激烈的情绪迸发也无法令他的生命力有所消减。可这并不代表它们是应该存在的。尤其此刻,他的害怕和痛苦无比真实地随着颤抖传递到付墨身上,他像一颗飞坠而来的流星,带着让人心惊的热度来势汹汹,即将被自己的潮湿浇熄,然后再也无法亮起。
他不能看着他的舟舟熄灭。
付墨的心在胸口里剧烈地绞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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