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遗爱》第70章


可当她将霓云髻的最后一缕发丝攒好时,心却被忐忑不安占据:她怕姞儿,重蹈她的覆辙。
满天神佛啊,若你有灵,请赐予我女儿幸福。
*
皇宫颐庆殿
自掖庭宫正门向西,绕过粼波潺潺的太液池,顺着竹间蜿蜒幽径一路行去,便是一处清雅琳宫。
上有飞白御笔:颐庆殿。其势雄则若奇峰嶙峋,其势秀则若流云追月。
此中秀叶蔚然佳木笼翠:丹卉桂枝洄洄,兰芝香草萋萋。反倒衬得鎏金朱漆门,浮云雕龙甍多了些庸俗之气。
景致静也,美也,却被一碧裳女子的匆忙步履扰得有几分喧嚣。
“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似是被气得不轻,碧裳女子手拽宽幅裙裾,碎步匆忙,口中喃喃有怒意,她杏眸水灵,肌理清透,愠怒中有几分娇憨之态。
到了颐庆殿门前,她一咬唇,双脚分立,单手叉腰,猛然推开朱漆大门
只见朱漆门内,婢女太监们手提水桶围着庭院站了一圈,中间空出来的地方,两个华衣美服的少年蹲在地上,光脚赤膊,广袖高挽,浑身泥泞。
他们面前是一个很大的水坑,里面灌满了水,而且坑和水都有扩张的趋势。
碧裳女子更加恼火,双手叉腰:
“三殿下”
“谁叫本王……”音质清润的童声,刚问了半句,看见门口站着的女子便停下了:
“彩、彩衣姑姑……”
满院子奴才似是见了救星,纷纷行礼道:“见过使女。”
世民素喜恪聪慧,姿仪儒美,又为姞儿所出,看待他自是与众不同。
恪禀性聪明,可他的顽劣丝毫不逊色于他的资质,胡闹起来,花招百出,更是比其他皇子令人头疼百般。
说来也怪,恪却偏偏害怕彩衣,几乎对她百依百顺。
彩衣自幼侍候姞儿,世民对她也颇放心,便命彩衣在四皇子恪身边做了个正四品女官,照料恪的生活起居。
“三殿下可还记得昨日向奴婢保证的那些?还有你,六殿下……看看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彩衣边说着,边大步流星走来。
“呃……嘿嘿……”
恪与音慢慢起身,并排着站了,满是泥泞的小手,慌忙藏到背后,难为情笑笑。
“殿下,跟奴婢回宫!”
“彩衣姑姑……”
恪嘟囔着,似是央求。脏兮兮的小手抹一下脸蛋,顿时一道泥印出现,扭头看看音,显是不想离开。
彩衣拽着恪的手,连拖带拽,边走边说:
“别叫我姑姑,谁是你这小脏猴儿的姑姑……”
留在原地的音,见恪被彩衣拉出了颐庆殿,长吁一口气,谁知,这口气还没有吁完,彩衣的半个身子从门口冒出:
“还有你六殿下,都脏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这些奴才都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侍候殿下洗漱?”
……
恪原先是不怕彩衣的。
直到那天,母妃和父皇被满朝大臣围在承乾殿,他得了消息,赶忙怂恿着音和他一起去凑热闹。
他们俩那时就躲在承乾殿门外的白玉石狮子后面,起先还似乎有趣,但后来,天上飞来许多神仙!
恪和音蒙了,迷茫对视,又摇摇头。
然后,大臣们开始逼着母妃自刎,恪心中怒火顿生,攥了音的手:
“走,我们去救母妃……”
“唔,谁让那帮老混球在欺负母妃!”恪就是那时才知道音的脏话说得极溜。正要往外冲,却被人狠狠拽回来,又把他们俩抱进怀里,哭着让他们别去。她哭得厉害,恪还是认出她是母妃的婢女彩衣。
再看承乾殿,母妃已经跪在地上,削下三尺青丝!
恪使劲咬了彩衣,拔腿就往承乾殿跑,音见他咬,也咬了彩衣一口,打算跟着恪。
谁知,彩衣力气那么大,又将他俩拖回来,手一挥
“啪!啪!”
给了恪和音一人一个嘴巴子。
她哭得很凶,打得他们也很凶,抽噎着呵斥
“三殿下,你若是出去有个三长两短,公主就是死也不瞑目……”
恪第一次见一个女人这么凶,心里不免害怕起来。
但彩衣姑姑所有的习惯,都和母妃一模一样。
所以,恪虽然很怕她,却也喜欢和她待着。
*
贞观二年里,九重宫阙中所发生的血腥杀戮,已然成为朝堂之上、后宫之内的最大禁忌。人们对此所作出的反应之冷静,如同那场血雨腥风完全不曾存在过一样。
甘露殿的白玉雕栏,花岗岩宫阶,凝白洁净得宛如初春里未极消融的冰雪。恐怕任谁也想象不出,这里曾经被污浊浓稠的血液冲刷成狰狞的猩红,玉带河一连三天水泛血红,其水从此无人敢饮。
在民间,也有另外一条玄乎其玄的传言:
众民请愿当日,有一醉醺醺的落魄乞儿怀揣着厚厚一沓烧纸,粗着嗓子哼哼唧唧似是唱着一首歌曲:“坤星已黯淡,相聚总无缘。莫笑人太痴,枉把乾坤断。人间帝阙换,今朝事做缘……”
虽词句听得不甚清晰,但凡耳闻者,都啧啧称其,要那乞儿再唱一遍,谁知那乞儿不理不睬,惟自夹着烧纸在一处黄土堆上烧起来:“今日亡魂,何其多矣……”
事后果真应了,街头巷尾传得愈发玄奇。
淑妃既去,但关中饥荒、西南水灾、鲁豫等地的旱灾非但未曾减缓,反而有加重的趋势,蝗灾亦随之席卷全国。在此非常之时,朝堂上反而安静起来,似乎官员们的全部激情与智慧,已经随着出家匿世的淑妃,远远去了。
文臣谨慎黔默,武将一筹莫展,皇帝失魂落魄。
垂首立在金銮座侧太监总管陆荣倒是满腹感慨,一腔牢骚,可惜,唯独他不能说。
金殿之上,世民一袭翻云滚海四爪金龙吐珠袍,美髯清逸,金冕高束,乌眸清寒。他指尖轻叩玉案,一下,两下……淡淡道:“众卿若是无本,今日便退朝。”他黑睫微敛,见四下仍无动静,径自起身离去了。
众官员才长长吁出一息。陆荣扯着脖子喊了“退朝”之后,赶着紧追了世民来到帝辇前,心道:这回若是再劝不动,皇后娘娘那里他就得吃不了兜着了……
“皇上,今日翻哪宫娘娘的牌子?皇后娘娘可是吩咐奴才……”
世民似是没有听见陆荣的一番话,径自抬脚上得龙辇,黯黯对驾车的宫人道:“窈淑苑”
缀满攒金流苏的暗金帷幔方掩上,世民便颓然瘫坐,面有憔悴。那绣满龙腾九霄、銮飞云海纹样的帷幔,分明是一出戏的幕,而他,便是这出戏的戏子。幕落下,他才能褪去戏装,做回自己。
他依着“雪焕秋霞”罗缎靠枕,单手支腮,闭了眼,神思恍惚着,聆听萧瑟空气中銮驾辗过宫道而发出的“轱辘”声。
“皇上,皇上!”陆荣气喘吁吁追着帝辇跑了半天,终是慢慢落在了后面,低头大口大口喘气。
淑妃出家了,陆荣的噩运也到了。皇上自没了淑妃以来,夜夜宿在窈淑苑,再不临幸各宫娘娘,甚 
24、归去何似在人间 。。。 
至连皇后也……
这皇上没心思翻牌子,倒苦了他陆荣!
各宫娘娘三天两头往他这里塞东西:今日翡翠玉如意,明日西疆御贡菩提,后日碧龙脑真珠……
不敢不收,收了吧,皇上又……陆荣苦着脸,寸挪着步子,寻思着怎么和皇后交代。冷不丁,皇宫中回荡起一女子的凄厉惨叫,尖锐,绝望,叫人没牛饺傺士谕倌实钔馐毯虻男√啵骸胺讲拍墙猩谴幽亩龇较蚶吹模俊?br />
那小太监寻思须臾,方答:“公公,似是从掖庭宫那边传过来的。”
掖庭宫?陆荣眯了眼,暗道:在掖庭宫的不是燕妃么?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端(注:掖庭宫=冷宫。)
掖庭宫无疑是皇宫中最冷清的一隅。
这里楼阁腐朽,四壁阴寒,未及入夜便已黯沉沉,伸手不见指但这些并不是折磨得燕妃快要发狂的主要原因。
她恐惧掖庭宫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隐藏着的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恐惧的同时,她也无时无刻不在诅咒柮伞K春匏囊眨春匏盟履歉龊⒆印?br />
她甚至也恨李世民。分明不爱她,却又给她希望。他施舍下那些希望,不过是为了利用她燕氏一门为他卖命!他甚至给她的孩子取名叫做“贞”。
燕妃永远也忘不了,她临盆那日经历九死一生、虚弱在床无力动弹时,身着龙袍气质高华的皇上,巍然俯视她,冷冷吐出一句:“就叫‘贞’,忠贞的贞。”
而后,他将婴孩交给皇后,淡淡道:“无垢,好生给朕养着,日后,有大用处。”……用处,用处,又是用处!
冰冷墙角,燕妃蜷缩着,手指使劲揪着一头乱蓬蓬垢发,似疯似癫,狠狠扯下一缕发丝,仍是不能解心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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