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遗爱》第95章


姞儿一顿,望着彩云,笑道:“你这妮子,都老大不小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尽做些偷听墙角的事。以后,可不许再这样。”
“娘娘这话说得,奴婢偷看了几回,见那王逸甫并无恶意,早就不跟着去了?”彩云撅着嘴,没好气道。
姞儿抿唇浅笑,转而深深看入彩云双眸,道:“彩云,若有朝一日,恪将离开皇宫,你可愿随他一同?”
“三皇子为何要离宫?娘娘为何忽然说这些?”彩云不解。
“恪身为皇子,终有一日会拥有自己的王府、封地。皇家男子,若非储君,就不能一直待在宫中,而应远离京城,住在自己封地,这是礼制。”姞儿道,“我自是不能离宫……到时……”
彩云了然,红了眼圈,道:“公主放心,奴婢一定保护好三皇子。不能再侍奉公主,能伺候在三皇子左右,也是奴婢的福分。”
姞儿点头,又道:“等恪儿有了封地,我必叫他给你选个好归宿。你跟着我这么久,我自不会委屈了你。”
彩云顿时红了脸,佯怒道:“娘娘怎么整日想些不正经的,又莫名其妙的说这些话,倒像是今后再见不着了似的。”
姞儿朱唇微动,似是笑了,却不再说话。又和彩云嘻嘻闹闹聊了一会,终是遣她回去了。
她一宿未眠,却分外清醒,立在窗前,月儿隐没在紫藤花的树稍,环绕着宅子的溪水,脆脆琅琅。夜色中,只见红榴满枝。关了窗,转身,一阵微风,一帘花影,一声乌啼。
只见翔鸾花纹的三面屏风里,子期一身水色长衫,玉树般立在那里,形容消瘦,略带憔悴的病容,却在春宵中,生出无限风流,无尽自在来。
“再见你,却不知该说什么。”子期淡笑,肤色玉濯,神色更是柔和轻松,宛如天宫盛开的莲花,明净无暇。
姞儿微愣,迎上他的眸,道:“我想你多半不会来,你却真的来了。今日多亏了你,否则,又难免一场祸端。”
子期漆黑的眼睛,映着雨中竹子的青翠,好像燃烧起来,薄薄的嚅动,好像要说什么,却终是放弃,只静静道:“你怎知道王逸甫,其实就是我。”
姞儿无声笑了,不再说话。她将腕骨上的祖母绿镯子撸下,慢慢走到他面前,牵住他的手,放在他掌心。
子期身子一震,满脸惊讶。
“如此一来,你的眼睛便会复明吧。”姞儿笑,蜻蜓点水,却泛起连绵不绝的涟漪。
“姞儿……海魂碧玺为何在你手上?”子期张开五指,摸索着手中镂满纹路的翠绿玉镯,问。
“海魂碧玺,藏有你的师傅——海魂尊主倾尽毕生所学凝结而成的内丹。这镯子原有一对。当年海魂尊主执掌渺云宫时,对楚云裳十分爱慕,便将一半海魂碧玺赠交与她保管。
“楚云裳的孪生妹妹楚秋白对海魂尊主爱而不得,便因妒生恨。又逢天下大乱,楚秋白勾结朝廷、背叛师门,夺取渺云宫宫主之位。海魂尊主无奈之下,才另创望海阁。只可惜,楚云裳在江湖上消失多年,另一半海魂碧玺便从此不知所踪。”姞儿道。
子期不做声,仿佛只静静等她揭开一切迷雾。
姞儿道:“子期,你虽然看不见,但耳力颇佳。我舞,你听。”
“好。”子期嘴唇,优美而苍白,苍白的令人心疼。
姞儿足尖点地,轻旋起来。这是幼年,母亲教给她的“翩跹凌舞”,共有十诀,被世人称为“绝伦”。
子期侧耳,仔细分辨,喘息愈加急促,难以置信:“这步法……”
“当年突利王子派阮之昂到皇宫,无非是为了确认一件事。”姞儿道,“毕竟,世间能用蹁跹十决的,只有两人。”姞儿道。
“楚秋白,楚云裳。”子期接话,心头云雾渐渐消散。
姞儿点头:“我的母后,就是楚云裳。”
“这是母后当年最负盛名的‘蹁跹十决’,世人能学成者少之又少。我幼年无知愚钝,直到近年才明白,母亲当年教我的,并非什么舞,而是渺云宫不外传的秘技步法……子期,这也是你传授恪儿的步法。”
“什么都蛮不过你。”子期笑,“只是,人家都说镯子‘套住人心’。你是否也要用镯子,束缚我。”
姞儿红了面颊,心疑他竟不甚在意这镯子,反倒说些这样的话。
“也好,就用这镯子,拴住我在人世的最后几年……我将它带进坟墓,让它再拴住我的来世。”子期绝美的脸上,还带着病态的潮红。好像清晨的花瓣,反射着诡异的红霞。
她想也不 
35、海魂碧玺生宿缘 。。。 
想,斩钉截铁道:“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恪儿今后定会遇到诸多艰辛,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既为他师父,就扶持他,做个无忧平安的王。”
他哀伤地笑了,乖乖站着,清瘦面庞上,温柔的黑眼睛似乎寻找她的身影。
那日之后,姞儿心知青娥不能再留,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将她逐出窈淑苑。青娥心中有愧,自是无话可说。
几日后,青娥的尸体在御膳房的水井中被打捞上来。此事被当做谈资叫宫人们私下议论几日,终是淡淡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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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莫笑龙袍裹痴骨 。。。 
是年正月,天有彗星,冲虚、商二星。
五月,后宫宁昭仪诞下一女,眼盲,脚生六指。
六月,黄河水患,灾祸连连。七月,各省瘟疫又起。后宫生皇子有病之事也传了开来。
虽因世民的严令禁止,具体严重的程度并未流传于外,但不少流言在朝廷宫闲之间流传,说神灵震怒,人违天和,便有官员上奏,提出请皇上至太庙行祭祀之礼,以祈求神灵保佑,免灾除福。此议一出,余下官员便一哄而上地上奏,连长孙无忌这样的官员也深以为然。
世民与朝臣等一商量,皆认为此举可以救民知畏、趋福避难、尊长敬祖、崇贤法能,用来教化安定人心,倒是一个极好的办法。
应了群臣的要求,世民决定于一个月之后至太庙行祭祀大礼。如此一来,祭祀大礼所穿的帝王和后妃的衣物皆要重新制作。
典冕服已然送到窈淑苑,凤冠垂旒,凤口衔珠,垂旒仅比皇后短了两寸。姞儿吃了一惊,再打开冕服的盒子,却见冕服并不是按规格应穿的粉红之色,只比大红颜色略浅。
室内灯光暗暗,乍一望去,还以为是大红之色,再看绣锦上的花样,一爵九华祥兽,以金线绣之,兽眼嵌以诊珠,绕以翡翠,竟与皇后冕服没什么不同。
姞儿问送东西过来的陆荣:“公公,您是否弄错了?这个与本宫在尚制房看到的大不相同……”
陆荣一拨拂尘,道:“娘娘奴才绝没有送错。一切皆是皇上指定了下来的。”说完便告辞。
如果不是姞儿深知陆荣品性,真会以为他在设陷阱陷害。
吉儿近来常常困倦乏力,找御医瞧了,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病来。
素月、沁雪只日渐一日地看着她消瘦憔悴下去,心里揪得慌。只盼皇上发现了娘娘的症状,好好令她修养一番。
每次吉儿身上不好,沁雪就不由自主红了眼眶,躲在一旁暗自垂泪,还叫素月等人笑话了好几次。沁雪咬着唇,不做解释,也不敢解释。她本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子,只是淑妃这般模样,竟如当初薛皇后的病症如出一辙。
莫不是淑妃也得了那种古怪的病症?
沁雪绞拧着手,暗自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娘娘还这么年轻……
立秋日,御驾率着文武三千多人浩浩荡荡到达泰山。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自从秦始皇以来,多位君皇登泰山封禅。所谓封,就是在泰山之上设土坛祭祀天帝,所谓禅,就是在泰山之下扫一片净土,报答后土的功绩。
世民与长孙皇后、淑妃三人齐齐走出武德殿。他一身玄色冕服,上绣十二章纹饰,戴十二旒玉藻冕冠,宽袖大摆的衣裳让他更显得稳如山岳,更添几分冷傲。玉冠上垂下玉旒摇曳,姞儿瞧不清世民被遮挡着的表情。
按制右边为大,皇后的脚踏车板便由马车右边而入,而姞儿则从左边进入。
当皇后由宫人们扶着坐上华盖马车之时,世民端坐于车内不动,而姞儿刚踏上了车板,他便倾身向左,向她伸出了手。
姞儿握着他的手,向他一笑,透过他的肩膀望过去,皇后的侧脸已变得神情模糊。
或许是她已经隐隐觉得,世民正渐行渐远。
世民曾说:“天以高为尊,地以厚为德。封禅,证明自己是真命天子。其实还是见识一下泰山的雄伟博大,陶冶自己的皇者胸襟更有意思。”
到了半山腰,众人皆下轿步行。松壑涧谷,青苔飞流,山顶盘云如海,令人有飘飘欲仙的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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