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遗爱》第98章


师父死了?恪只觉胸口一阵闷锤砸来,差点站不稳:“什么?你再说一遍!”自从知道师父是望海阁主,恪对他愈发敬重,他只知师父因身体不好,却没料到……
长风道:“阁主刚刚去世。”
恪脑子转的飞快,不经意侧目,恰见一个御医脚步匆匆地走到父皇面前跪下,说了些什么。
父皇拧着眉,神情阴晴不定,母妃却圆睁双眸,面色煞白如雪,僵直着身子站起来朝外跑,出了窈淑苑,踉踉跄跄朝着那条竹林幽径走去。
恪蓦地意识到:母妃想去洗砚斋。
还不等恪奔过去,姞儿已经颓然的栽倒。世民长身跃出直如墨龙腾空,稳当当接住她,和她一起倒在地上。那一霎那,世民的手臂撞击在地,发出很响的骨头碎裂声。
顾不得胳膊的剧痛,他用另一手肘挣扎起身,推一推姞儿:“姞儿,姞儿?”
世民抱着她枯瘦绵软的身子,一时觉得天昏地暗。在极度的眩晕之间,听到她小声说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比我先走……”
在他的怀里,姞儿昏迷过去了。猩红的鲜血从他口角淌了下来。那血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俯□,用自己的龙袍反复擦她的血,却总也擦不干净。他唤着她,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之后几天,姞儿都水米不进。有时候,她也睁开眼,神情迷惘,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又怎么躺在床上。但很快,就倦怠的睡着了。
王逸甫的丧事,恪说要亲自办理,世民答应了,他注意到一些异样,只是没有心力再去纠缠。
最后,白发苍苍的太医跪在世民面前:“皇上,娘娘的病,已然药石无医。臣有罪,罪该万死。”甚至谢晏也说:“娘娘大限已至。臣医病,不会医‘死’。”
世民不再寄期望于医术,令全国所有的寺庙僧众,日夜不停的为姞儿延命祈祷。但她仍然命若游丝,大相国寺的钟声沉重的响起,仿佛隔了几生几世的遥远。
殿外有八十八层汉白玉台阶,世民在最低的一阶跪下,跪在尘埃里,一级一级跪行上去。
不经意一侧头,却看见了皇后,她眼里亦是沉痛。
世民颓然叹息,似是想起了什么,挥手叫来陆荣:“带皇后回去。”陆荣战战兢兢地小声在皇后耳边说了什么,她满脸哀戚,咬着嘴唇,默默离开,步子还是踉踉跄跄的。她离去的时候又望了世民一眼,是难堪,还是心痛,世民已辨不清。
世民每磕三个头,上一步台阶。等他看到殿中那尊笑容慈祥的大佛时,他自己的印堂上也有凉凉的液体。是出血了吗?
他浑然不觉得疼。
对着佛像叩头:“我愿意把我的寿命分给杨姞儿,我愿意以国家的一半供奉寺庙。我是天子,是上苍的儿子,为何上苍却要如此对待我?为何将她夺走?为何不留下她?造下一身杀孽的是我,手刃父兄的是我,谋权篡位的也是我……为何你偏偏把她带走?”
世民回宫的时候,暮色苍冥。冻云低迷,天色如紫墨。万点灯火中,越觉得寒流入骨。举目望去,大雪渐收,积雪在地,犹如荒野。
帝辇刚入宫门,就有奚宫局的内侍过来说,“诸事已准备妥当。”
世民怒道:“何事?”
奚宫局是宫内负责殡葬入殓事物的机构,早早就准备好丧事一切所需。
棺木是云南山出的稀世奇材,其色黝黑,扣击着渊渊作金石之声,据说尸体装在里面,千年不坏。
世民怒气凛凛,蹙着眉,拂袖而去。
陆荣却小声对那内侍嘱咐道:火速将棺木置办起来,要瞒着皇上。那内侍点点头,转身跑了。
直入窈淑苑,姞儿已经醒了,他悲喜交加,却不知话从何说起。只是攥了她的手。
姞儿道:“方才彩衣来看我,她跪在外面一直哭。我怕她见了我的光景,越发伤了她的心,只好装睡,没料到……一睡又睡过去那么久。”她口气苦涩,带着不可思议的稚气,仿佛她是个做错事的孩童。
世民抿着唇,眸光恍惚。自与她相识,她就是一个心智沉静的女子,从未有过如此孩子气的神情。拉过她的手,轻声道:“你好几日没进食了,吃点燕窝粥,可好?”
她想了想,点头笑了:“我想吃粥。”
世民即刻吩咐素月去炖粥来,素月这段日子都没睡过安生觉,脸儿都塌陷下去,见娘娘终于想进食了,喜得什么似的,忙亲自去炖粥。
姞儿到底是身子弱了,硬塞了几口就再吃不下去,她靠在枕头,眷恋着望着榻边的男人。心里反复想着前几日的梦魇。犹豫了半晌,终是说与世民听了。世民听得眉头紧拧,心烦意乱地静不下来。
姞儿半晌不说话,倏然静静的笑了,小声说:“世民,我怕是捱不了几日了。”
“没有的事。”世民炮烙似的站起身来,负手走到窗前。他不忍再看到她此时的样子。
她苦笑:“无须自欺欺人。”世民坐回床边,环抱住她。瞳子盯着她。向她说着北国秋风骏马,南国杏花烟雨,说着大唐瑰丽无边的万里山河。她静静听着,世间的至善至美重现于她湛湛潋滟的眸子中。
人世如梦,红尘将尽。缘,终究需散了。
“世民,今夜我有些话想说。如果不说,我无法安心。” 世民仓皇失措地搂着她,怜惜的抓住她干瘦的指,凑到唇边吻了吻,听她继续道,
“我死之后,请你将我的尸骨葬入父皇陵旁。我虽是李家的媳妇,却终究是叛了国、苟活至今的亡国帝女。”
世民只觉胸口一阵重锤砸来,痛得几乎窒息,涩声道:“你至死都不愿与我同葬,终究是怨我夺了大隋的天下。”
姞儿摇了摇头,却不予辩解,又道:“还有,世民,你……把你戴着的玉环与我的凑成一对同心圆,陪我入葬,可好?”
世民气息窒了窒,脱口而出:“不。”这是他们唯一的定情信物,当年她是何等情意缠绵,如今却要收回去,想着想着,手下不觉用力,指甲直刺到她肩胛中去。
半晌,他终是忍不住道:“你怎那么狠心,连这唯一的物件也要收回去。你当真什么都不给我留下。”失落,心痛,交织着锉骨扬灰的痛苦。她要去了,不愿意给他束缚,难道就连这个念想也不愿留给他?
“姞儿,我不会给你这个玉环。进了坟墓,你必须缺这一半,如此,来世你才能仍记得我。”
姞儿长叹一声,抚摸着他俊美的面孔,道:
“今生在这茫茫人海中与你相遇,已是难得。我这一生一世,只给了你。我经历千辛万苦,也都为了你。
“至于来生,我也不敢再奢求了。帝王,只可仰慕,不可痴恋。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可如果滚滚红尘中我还 
37、缘尽,尘事了 。。。 
能再次遇得见你,我一定会认出你。只要你还想要我,我总是你的。”
翌日忽而细雨纷飞,这白天里,好像月色霜华落满天。落到人的衣袖里,冰凉。
素月跑来说娘娘去了莲花池。世民身子一僵,忙不迭跑过去,身后跟着大堆随侍的宫人。
那一泓碧水上,秋雨纷纷,天地之间有了银色的光芒。
这银色似分似和,若隐若现。如彩虹的光芒中旋出一个人影。飘渺如仙。
姞儿在水一方,翩若游龙,矫若惊鸿。烟水相望间,天上人间,再无一个人能有这样的风华。
“若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唯恐是回光返照,世民心疼地抱着她,回了寝宫,将她放在龙床上。
姞儿很快就睡着了。面容安详而完美。她一直抓住他的手。世民也翻身上了龙床,拥着她。
忽然发觉,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龙床上相拥而眠。
他一直没有睡着,就这样过了一宿,当黎明的曙光出现的时候,她的手松开了。身子渐渐冰凉。世民的体温再也无法温暖她。
他抚着胸口那枚玉环,喃喃道:“姞儿,我不会把它给你。别怪我心狠。如今我只有它了。”
最后一次,他亲了亲她闭上的眸子。
心头那根弦,断了。
自相遇以来,他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的那根弦,永远的断了。从此,生死天涯。
贞观五年冬,淑妃薨。
丧礼那天,世民和随从大臣三千人扶柩步行。天飘着微雪,沿途万民跪送。世民看着那些为淑妃披麻戴孝的百姓,眼角竟有些湿润,心中是感慨万千。
出了长安,便由愔率殡葬队伍入扬州。刚过头七,为淑妃守灵三日的愔便主动请求亲自护送母妃到扬州,并甘愿守陵三年。
愔对世民说:“父皇,儿臣陪在母妃身边,她才不会寂寞。母妃把儿臣捡回,抚养成人,并教导儿臣读书做人之礼,她虽不是儿臣生母,但对儿臣有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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