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凤栖桑》第7章


梓遥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脚下一颠一颠的,始知正在马车上。车里还躺着个醉汉——赤夜凛。
此时赤夜凛正抱着个枕头,蜷在地上,双唇翕张,喃喃念叨着什么。
梓遥探出脑袋,赶车的果然是水清寒。
“怎么如此便走,我还未与沈师伯辞行啊。”梓遥问道。
水清寒回首瞥了眼,难得调侃道:“莫非少爷还想留在天鹰堡做乘龙快婿?”
梓遥立时噤声,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那你现下赶往何处?”梓遥岔开话题。
“叶府。”水清寒淡淡道。
“什么!”梓遥失声,一张清秀的小脸生生皱成个包子。
“你们这样过分保护是不对的!”他义正词严,“只有亲历艰险,我才能长大!”
“……”水清寒默然,压根不予理会。
“少爷,等你本事学全有能力自保时再说这话吧……”马车里的醉汉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赤夜凛懒洋洋地笑道。
梓遥郁闷地缩回脑袋,盘腿面壁而坐。
赤夜凛忍俊不禁,梓遥平时俨然一副小大人面孔,只有这时才显出一点孩子式的天真。
马车又行几里,金乌西沉,玉兔东跳。暮色四合,放眼皆是墨压压的古木。
水清寒于是停下马车,问道:“少爷,不如我们在前方的小镇歇息一夜,明日再启程赶路?”
梓遥颔首:“如此甚好。”
这镇子实在小的可怜,统共也只有一间不像客栈的客栈。
客栈的外壁是些青灰色的石砖——掌柜没钱粉刷;顶上仅铺着一层茅草——雨天会漏水;门是块一踢就碎的烂木板——于是夜不闭户。
梓遥凝视‘客栈’良久,问道:“那我们的马车停哪里?”
进了客栈,那三人稍稍安顿便行用膳。
掌柜是个五十上下的汉子,秃着个光溜溜的头,圆脸,蓄两撇胡,笑起来很是和善。小二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迸两颗兔牙,搓手的时候便如捧着松子的松鼠。他手脚麻利,不一会便端来了三碗白米饭,一碟花生米,一碟牛肉,一盆炒青菜外添一壶烧刀子。
梓遥漫不经心地吃着,目光随即被邻座的人给吸引住。
一个醉汉不奇怪。
一个安静的醉汉也不太奇怪。
一个做书生打扮却配着剑的安静醉汉也不特别奇怪。
但他面前若还摊着一件血衣,就很引人侧目。
‘莫惹是非莫惹是非……’梓遥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
水清寒一口一口地吃着青菜,仿佛什么也未曾见到。赤夜凛则呲牙咧嘴地灌了几口烧刀子,哂道:“我们先回屋歇息吧。”
于是三人作鸟兽散。
待三人离去,那书生打扮的人倏忽抬起头,流露出了然与失望的神光。
客房
“掌柜与小二不简单。”赤夜凛微眯双目,“那掌柜太阳穴鼓鼓,显然是个内家高手;而小二手负厚茧,可见常年握刀。”
“那带着血衣的书生也很诡异。他如此作为,莫不是想提醒我等此间危险?那他又为何要这么做?”梓遥纳罕,便转头问道,“清寒,你觉得呢?”
水清寒此时正盘膝坐在榻上,头微垂,不发一语。
“清寒?”赤夜凛蹙眉问道,蓦然抢身上前,伸手将水清寒的头抬起。只见水清寒面色青白,已然昏厥!
“该死!”赤夜凛低声诅咒,却一筹莫展——此种毒药,乃是湮影阁秘制,旁人根本无解!
‘嘭咚’,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赤夜凛回首,但见梓遥倒在地上!
是夜,星芒破碎,一灯如豆。
梓遥卧在榻上,肌肉绷成一片。不错,前日夜里梓遥的昏迷是中了一种常见的迷药,却不知是何时中的,而对方又意欲何为。此刻,他骤然醒觉,便闻远处传来的箫音。
悠扬的乐声融于夜幕,随风而转。箫声走高,如南风过野,甜美温存;箫声飞低,如金风瑟瑟,萧索悲绝。
浅浅如思念,幽幽若离伤。
梓遥踌躇片刻,终于悄悄起身,探目向箫声来处望去。武人的目力到底非寻常可比,纵然相距甚远,梓遥依稀仍可瞧见那青色的身影。那人侧坐在瓦砾屋檐上,面孔在惨淡的月光下一片模糊,孑孑的身影显得万分孤寂。
梓遥心中一跳,无端生出悲辛之感。这感觉便好像一缕丝,直揪在心底最深处,时强时弱,时疾时缓。这情绪来的如此突然,仿佛内心极里处的某一点甫被唤醒。
‘不好,很不好。’梓遥银牙暗咬,只觉得好似被人窥视内心,又像是身体里猛然冒出了别个灵魂,心中尽是旁人情感。梓遥闭上双眼,迫使自己忽略那箫声。而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颠来倒去尽是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盖因水清寒之毒,梓遥三人投鼠忌器,其后几日依然留在店中。赤夜凛抓紧时间助水清寒调息,将翻腾的毒性压住。梓遥则在一旁驻守,以防突袭。待水清寒情势稍稳,梓遥立时便去寻掌柜与小二,救人如救火,一时也顾不上自己是否是那二人对手。
然而待他奔出房间,早已是人去楼空。
木门孤零零地晃荡着,如同天空中最后一抹白云。瓷缸里还余下大半的水,竹竿上挂着些肉干。灶台下柴薪已灭,龛上灶神静默地微笑着,是个过客。
破烂的客栈内,便只余下他们三人!
懊恼之余,梓遥心中稍安。那些人既然留下了吃食,大约准备活捉他,那么应当暂无性命之虞。
要说湮影阁埋伏在此的人也着实沉得住气,几日下来毫无动静,倒是赤夜凛日渐浮躁。他自然明白他这一光火正中敌人奸计,但想到日渐衰弱的水清寒,这焦躁之感无论如何压抑不下。
梓遥眼见赤夜凛如此,却也无甚办法。这几日原就是他一人独自支撑,可谓疲累已极。侧卧榻上,梓遥挂心水清寒的毒,一直思忖着对策,却听闻细细的箫声。
一般的曲调,听在他耳中,却不再是南风温润金风悲寂。那是大漠孤烟,是白山黑水,是金戈铁马,是无边的荒凉、远去的思念、背离的初衷——如果只有消逝的生命方能治愈,又何惧血染神州!
梓遥十指紧扣,心中振颤不已。那箫声中的情感仿佛一柄钢锥刺入胸口,内心奇异情感翻滚的益发猛烈,直如洪水破堤,一泄千里。
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追上去,心中却有一个声音高呼着不要。理智告诉梓遥贸然冲出是不智之举,情感却提醒着梓遥兴许这是水清寒得救的最后机会——毕竟湮影阁要的只是他。
梓遥一咬牙,追了出去。
如果这世上有那么多顾忌,如果这世上有那么多犹疑。
那些退却的话,冰冷的怕人。如果这便是所谓的成长,梓遥情愿自己一直是个愚钝的孩子。
他记得阳光下明媚的眼神与鼓励的笑容,他记得他们陪伴他度过的那些琐碎的时光。那些平凡的日子,是如此珍贵。即便这是一个陷阱,那又怎样呢?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梓遥都不会放弃。
碧海青天夜夜心,是放弃的代价。所以梓遥,不允许自己后退一步。
月华冷得碜人,流下匹练般的光带,朦朦胧胧,亦真亦幻。天上的星子愈亮,幢幢的暗影愈黑。梓遥停下风般的身影,屋顶上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而那箫声在以后的夜里,再未响过。
又是一夜过去,梓遥只觉脑袋疼得厉害。窗外鸟鸣啁啾,四下里静得出奇。
他还未完全醒觉,在榻上磨蹭了一会儿方才披衣起身。
已经十余天过去,水清寒的毒缠绵入骨,青气直逼心口。而他们却还没有一点线索,可说是已至绝境。
‘难道要坐以待毙!’梓遥心中气苦,却无法可想。
缓缓踱出房间,梓遥生出极不安的感觉。他四下打量了下,空空落落,毫无人气。骤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拔足向左近奔去。
他甚至来不及探查,甩手便将房门劈开。冷风倒灌,吹散了屋内仅有的些微暖意,这里既没有水清寒,也没有赤夜凛。
“不必再看了。”
身后,一把磁性的声音响起。
第四章 沧海桑田(下)
怪石峥嵘,山道迤逦。郁郁的树丛掩映下,是深深浅浅的灰影。水清寒盘膝坐在树下,面色清冷;赤夜凛看着眼前的人,似笑非笑。
“赤夜凛,你不必这般阴阳怪气,想骂便骂吧。”夜小蝉垂目道。
“我只是不太明白你们意欲何为。”赤夜凛挑眉,“若要向叶家寻仇,我三人的命哪里留得到现下。若是图谋少爷的血,则大可不必留我二人性命。”
既然想通了各中关节,赤夜凛自是释然:‘看来湮影阁无意于少爷的性命,最坏的不过便是陪清寒一起去了,黄泉路上也好作伴。’
他本是脱略之人,既有觉悟,便不再杯弓蛇影,患得患失。
夜小蝉却微微一哂:“这儿没人要你们的性命,何必一副壮士断腕的样子。”说着便朝赤夜凛丢去一个白瓷小瓶,大约是水清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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