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花》第110章


其实我本来想挑些独特点的东西过去,奈何一想静敏那到规规矩矩的额娘,便偃旗息鼓地决定还是按章程办事。暾儿,不是额娘不想尽心尽力给你一个完全与众不同的婚礼,但为了你们的将来着想,还是一切按老规矩,免得出什么岔子。
婚礼的喜气还没散开,熟知世事难料,设想中的万事俱备只欠黄道吉日,现在又欠下了一件事情。那日我告诉胤祥,说想让暾儿走躺江南,主要考虑到静敏是背井离乡嫁到京城,她年纪尚小,此番要告别养育了自己多年的阿玛额娘,恐怕心里不会好受,再来他们俩亦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不如让暾儿过去,也给她一点鼓励和安慰。
我知道,只要不太出格,他总尽力满足我的愿望。于是,这件事就演变成了怡亲王世子替阿玛巡查江南水利……我不禁想起了现代某些官员打着学习考察的旗帜,外出公费旅游的事情。
结果,暾儿在那边也不知怎么的,严重水土不服,竟是病倒了。
要不是胤祥拦着,此刻我一定火急火燎地在赶往江南的路上。
“你受不得马车颠簸,这样一去,太医又多一个病患要照顾。”这是他的理由,若不是他找了太医过去,我打死都不可能还乖乖待在府里,也幸好他跟皇上的关系够铁,不然太医哪是说请就能随便请到的呢。
整整过了十天,那边才传来消息,暾儿只是水土不服有些严重,现在不宜长徙,待在那边好好调养一下才能回来。听太医这么说,我勉强放下心来。
他和静敏的婚期本来定在六月,眼看都五月初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举行,如是不能,下一个大吉大利的日子就要等到秋天了。不过,只要人平平安安就好,他们还小,婚姻之事,即便在等上几年也不嫌晚。
丁卯,削富宁安侯爵,仍为大学士。命马尔赛在大学士内办事。乙亥,任命田文镜为河东总督,兼辖山东。
于是这般,就六月了,暾儿的病还是那样,没有坏到彻底,但也没有好起来。我终是忍不住了,气势汹汹地告诉某人:“我要过去亲自照看儿子!你同意我也去,不同意我也去,那你是同不同意?”
“我让额萨额罕跟着你过去。”
“那明日就起程,我让蕊薏准备一下。”
接着,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刻脱口而出:“对了。”
不过,作为一个女士,我向来具有优先权:“你膝上还没好全,我不在旁边盯着的时候,不能以忙为借口忘记吃药或者不吃药,也不能以忙为借口忘记敷药或者不敷药,回来我会问顺子的,温馨提示加小小警告一下,千万不要试图在顺子身上做什么文章。重点说完了,现在是吃饭和休息的问题,你可以不按时吃饭,但一定保证要吃饭,忙不是借口,那谁……咳咳,没有那谁……”差点把鲁迅先生搬出来。“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总是有的。还有晚上不可以不休息!哪怕小憩一下也行,我会在你身边安插眼线的。再有……”我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后,思来想去好像再没什么可以嘱咐了,才道:“唔……你爱犯的毛病基本就这些了,现在轮到你发言。”
比起我的罗里吧嗦,他的话可算是简略至极:“在路上不可以逞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
“拉钩。”
他宠溺地对我一笑:“好。”
且停且行的一路,七月初,马车终于停在了目的地,我跳下车,差一点扭到脚,蕊薏在一旁吓得叫出来:“福晋您慢点儿!”暾儿就在里面,这是我想慢便能慢的么?
满屋子的中药味,他躺在床上,瘦了许多。这算是我第一次正是见静敏,然而此刻我的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额娘。”他叫我,带着疲惫。
我走过去,一颗心悬得极高,就像坐着海盗船从高处落下的那种感觉。暾儿的左臂上裹有一层棉纱,我想掀起来看,却被他伸手挡住了:“额娘,您怎么来了?”
“若不是你阿玛拦着,我早在五月就来了。不是水土不服吗?你的手怎么了?”看他拦我的动作,我心里腾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甚至忍不住怀疑起来:真的是水土不服吗?这时我余光扫过,看见静敏的身子忽然颤抖了一下。
“皮肤有些发炎而已。”
我不依:“你让我看看。”
“真……”他话还没说完,手臂上的棉纱便被我揭开了。落在眼中的,是溃烂得如腐肉般的境况,脓水淋漓,触目惊心。“这是……”我的心口一紧,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怎么回事?”
“体表炎症造成的,只是看起来骇人了些,并没有额娘想的那么严重。”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几乎都要忍不住抱着哭出来,最后只看着他的眼,轻声道:“以前,暾儿是不会跟额娘说谎的。”
在我的注视下,暾儿终是别过了脸,不敢看我。静敏则在一旁哭出了声,她的眼泪就像一江急水,冲刷着我的神经。我转而看着她问:“太医呢?太医呢?”
……
跗骨疽,一个陌生的词。就是这样,如跗骨之虫般啃噬着暾儿的生命,当我听到太医说这种病病发快则一年,慢则数年时,心中有一处地方坍塌了。即便是快,也要一年,如今暾儿的症状,怕是已有很久了。那时他还在府里,并且常常来陪我,我竟是一点儿都没有察觉?为什么我会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
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让他离开我的身边远赴江南,如果我知道的话……可惜没有如果。为了不被我看出端倪,他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来隐忍?太医说,此病有多发于四肢长骨,始则全身不适,继而寒热交作、筋骨疼痛,甚而壮热不退,或伴有汗出,便秘尿赤,表面虽不红不热,其内肌骨胀痛,疼痛彻骨,不能屈伸转动、拒按。局部胖肿,附筋着骨,推之不移,疼痛彻骨;成脓期湿热郁滞于骨,热盛肉腐骨败,则煟兹罩冉蛔鳎蛉贞胃酢?br />
疼痛彻骨,疼痛彻骨,如此之苦,我的暾儿究竟是怎样忍下来的。你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是不是都习惯把所有的一切扛在自己肩上,藏在自己心底?
但你可知,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心痛。
由于病在骨髓,暾儿不能随意活动,以防出现病理性的骨折。自打到了江南后,他几乎终日都躺在床上,若不是还有静敏陪在身边,我……为什么我没有坚定自己的想法,为什么我没能在五月就赶来……
他服下二生丸,本在休息,这时却突然出声:“是我不让阿玛告诉您的,您别怪阿玛。”
我咽下眼泪,轻轻笑说:“我谁也不怪,只要你快快好起来。”
静敏说,自我来了以后,暾儿的精神好了很多,也爱笑了。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让我担心罢了,我微微点头:“辛苦你了。”
“这是……是……静敏的福气。”说话间,她有些哽咽,却是这哽咽,让我感受到了她发自内心的真诚。孩子,遇见你,亦是我家暾儿的福气。
……
守着暾儿喝下一整碗猪蹄羹后,我接过碗问:“怎么样?好不好喝?”
“额娘的手艺真好!”他憨憨地冲我笑,像小时候一样,从来不愿让我费心,从来不愿见我不高兴。
“是吗?”我轻轻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以后不要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就好。”
其实我想说,那额娘就天天熬给你喝,让你喝一辈子,喝到腻味。但“一辈子”那三个字,不知为何,我说不出口,如同一个禁忌,不能言语。
七月十九日,天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上,顺着檐角留下,勾出一幕透明的雨帘。暾儿见不得湿气,虽是七月的天,我命人在外屋搁了炭火,驱寒驱湿。
屋外雨声清灵,响在耳边,如诉如歌。
我将碗放到婢女手中的托盘里,坐在暾儿的床边。“又下雨了,江南总是这般多雨,哪像北方,干燥得很。”
“我记得额娘很喜欢下雨啊。”
是呀,曾经我是很喜欢雨的。不过你们父子两现在都被这雨里的湿气所苦,我又怎么能去喜欢它呢?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这雨绵绵不休地下个不停,其实早把我下烦了。”
我们说笑了一会儿,他便睡下了,我走到廊子里,将手伸了出去,雨水重重地跌在手心,微微有些疼。碎了一地的雨花,绽放出破灭前最后的美丽——雨下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美,很美……
翌日辰时,我坐在暾儿的床边,同他一起安静地听雨,那精灵般的歌声,一直唱到空中,唱到心底。
“暾儿,如有来生,你再陪额娘一起听雨吧。”
我听见自己细微的啜泣,最后渐渐消失,消失在一片雨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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