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江湖》第89章


晚清很过意不去地说:“那你坐下来一起吃吧。”
“这可不行……”管家连忙摆手:“你是主子,我是奴才,哪有同桌吃饭的道理。”
晚清也不勉强他,想了想又对他说:“你对我这么好,将来我让它认你当干爷爷。”
管家顿时惶恐,却还是被她逗笑了,笑着笑着却又红了眼圈,声音里是抑不住的老者的苍凉:“姑娘你可别这么说,这是折我的寿要我的命呢……将来只要有机会再服侍小主人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
先皇帝的灵柩运进皇陵十天后,也是南海战报传来十天后,党羡之的棺木被日夜兼程运送回京,薄棺之中,不过只有半副残破盔甲。
简棺于连王府暂停片刻,府内家人个个扶棺痛哭。管家去告诉晚清时,她却死活不肯出来看。那里面装的又不是他,只是一堆冷铁,有什么可看的呢。她的羡之在这房间里,在她的身边。
晚清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却委屈地问她的孩子:“你爸爸没有死,可他在哪儿呢?他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们,连做梦都不来看我们?”
她拼命地回忆党羡之的音容,她曾见过的每一个角度的脸庞,每一种笑,每一次笑,每一次皱眉,每一次神采奕奕、深情款款的看她;每一次说话的声音,每一句话。
可是,尽管她如此努力,还是惊恐地发觉,党羡之的面貌在她的面前慢慢淡去,而她想象中的那些话语也变得空洞。甚至最后一次见他的那个晚上,她已那么刻意地去记住他,为什么还是会慢慢模糊呢?
难道他们的告别已经就这样猝然完成,可在当时,命运却不让她知道?晚清哭着安慰她手掌下的它:这不是真的,你不要相信……
朝廷昭告天下,令举国默哀一日,并追封连亲王为大镇南王。
刘王党襄之有一日主动进宫去好言安慰他的皇帝哥哥,却被冷脸晾在那里。次日后,发下圣旨,封刘王为西宁王,赐西疆五州府。着刘王太庙守孝期满后,即刻迁往封地,若无诏命,永生不得回京。刘王回家痛哭,从繁华京都打入不毛之地的痛苦自然远远超过了他父皇的仙逝。
这时已卧床不起的老太后却突然萌生念头,想要见一见晚清。党熙之和党宁芝茫然不解,却还是派人到连王府去请她。晚清闭门不出,也不答话。
老太后日日念她,去请的人却日日碰壁,最后只好党熙之携党宁芝轻装简行而来。遥想当时,他们饮酒畅谈,曲歌相合,那简直是神仙般的逍遥时光。可只隔数月,却像隔了一世。
晚清仍是浑然不理。她靠在床头,用指尖轻轻弹着肚子,认真地对它说:“按理说,他们是你爸爸最喜欢的大哥和妹妹,我应该见见他们。可是我知道他们很难过,我也很难过,我们都这么难过,碰在一起没什么好事。”
党宁芝趴在门上含着泪向她说话:“晚清姐,太后已病重了,她想念二皇兄,想念得紧,你就去见见她吧,让老人家了个心愿……”她突然哭得比自己原本想的还要汹涌: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今日这个情形了呢……
晚清继续轻轻对它说话:“按理说,她是你爸爸的亲妈,我应该见见她。可是她那么伤心,我也这么伤心,我们碰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他们仿佛听到房中有隐约低语之声,声音低沉温柔,什么也听不出。党宁芝愣愣地看着管家:“她在和谁说话?”
管家默然抹了把眼泪,摇头叹道:“她每天除了吃饭,走几步路,就是整日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偶尔和老奴说几句话,也从不和旁人说话。就是开口,也是和自己说,离得远远的,声音低低的……”
不多日之后,丹明,杨蓝与楚荆扬二人几乎前后脚赶来。
晚清仍是不肯出门。她站在门内,很真诚地对着门外说:“我很好,很高兴你们来看我。可是我现在不想见人,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做什么……杨蓝,继续去好好过你的生活好吗?我们不是说好过年见的吗,我会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她说着说着,情绪却突然变了,泪水蒙上眼睛,她甚至带着一点抱怨:“你们这样来,让我觉得,他真的死了……”
杨蓝听着她乖觉而又落寞的声音,看着满目寂寥荒诞的白,知道她此刻她心里的坚决,只有隔着房门陪她默默流一次泪,而后再次离去。
丧钟日日鸣响,三个月,三万声,这个仿佛敲到天荒地老也敲不完的数目,还是有结束的一天。
太后却又油尽灯枯,临终之前仍是只有一个心思,她明明掐算着不过百日便能看到自己的小孙子降生,那还是她最疼爱的小儿留下的唯一血脉,可她就是等不到了。她无力地试图紧攥党熙之和党宁芝的手,用最后一丝生命呢喃:“也苦了她这孩子了……告诉她,多谢她照管我的小孙儿……”
党熙之和党宁芝久久震惊,却仿佛突然感到从幽深绝暗的谷底蓦地生出一丝光明和希望来。
晚清却是日日如坠梦靥,时时恐慌与不安似乎都在加深。她日夜担心,怕自己从某一时刻起,突然就完全无法想起党羡之的模样。
她至今仍不相信党羡之真的死了。她从不曾设想过这一天,因此也总觉得自己还并没有接受他的一去不返。这只是一个天大的玩笑,一个将她深卷其中无法脱身的噩梦玩笑,她终将用自己的一生去怀疑它,去抵抗它。
仿佛刚刚停歇的丧钟再一次重鸣。管家告诉晚清,太后薨了,举国服丧一月,鸣钟三千声。
晚清百般遏制,却还是忍不住想:虽然你没见到我,可是也许你见到羡之了,你们能在天堂相聚,然后一起俯瞰千山万水,你比我幸福了……
她摸着自己饱满地隆起的腹部,感受着腹中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的蠢蠢欲动,她忽像是才乍然发觉一般惊声说道:“坏孩子,你把我的腰弄没了!”
又一个月太后丧期满后,新皇改年号为贞观。皇帝党熙之赠素酒一杯,皇后赠新儿服饰用物若干,专等午膳之时,派人送了过来。
晚清瞧着送东西来的太监,却莫名觉得眼熟。这小太监向她行了一礼,恭声说道:“在玉龙山那次,姑娘救助先皇,奴才有幸受姑娘差遣过一回。”晚清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那个机灵听话的小太监。
她不看那些婴儿物品,却将眼睛直直地盯上了那杯酒。
羊脂般细腻无瑕、洁净通透的玉盏,像白日入梦时空交错一般出现在她的眼前。
贞观三色琉璃盏,这唤起的,仿佛已是她上上辈子的记忆。更有已几乎被完全遗漏于记忆之外的东西骤然逆袭——她忽然之间就想起了这一切的最初,她和杨蓝在绿风农场的草地上睡着,却在天党王朝的郊野上醒来。她们都做了一个梦,却都忘记了。
然而,此刻这个梦如此清晰地突然空降于她的大脑,就像记忆之屋忽重新打开了一扇原来并不存在的门,放进来一些她从不知道的记忆碎片。
在这个梦里,她们把酒畅饮,用的就是这玉盏。不知饮了多久,她们手中的玉盏突然好像无故跌碎在地……梦的最后,只有看似毫无意义的耀眼的五光十色,迸裂喷薄着的遮日蔽月的光彩。
晚清出神地望着,忽然伤心地想:难道这是告诉我,我该回去了吗?
这时,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之屋仿佛也重新打开了一扇原本不知的门。
“替我谢谢他们,还惦记着我们。”她匆匆对小太监说了一句,慌张地站起来,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把属于孩子的那些东西全部抱在怀里,身子竟还像一如既往那般灵便,什么也不说,疾步便向房间走去。
她坐在床上,婴儿的物什在自己面前摊了一床,那杯盏就放在床脚的矮几上。她慢慢执起酒杯举高,自己歪头从下面看它的底部。
真的是啊,“贞观”。
她重又放下了酒杯,默默地环视这个房间,自己住得久了,她渐渐的无法再清晰地分辨出党羡之的味道了。又或者说,他们的气息已经就这样融合搅缠在一起了。可总之是慢慢地消失了。
晚清哭得已越来越少了。她轻声说:“羡之,我先是弄丢了你的样子,然后又弄丢了你的气味,我以后想你的时候怎么办呢?”
她又对自己圆圆的肚子说:“我如果带你去别的地方,你会不会喜欢?”
它蹬了她一脚。晚清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不喜欢……”又过了一会儿,她说:“在这里,虽然你见不到你爸爸,可这是他生活过的地方。看到别人,你还能想象一下他是什么样子的,就像我现在这样……可是如果在另一个地方,你会完全无法想象的。”
“你爸爸那么帅。不过,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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